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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燕鐵衣朝陰負咎道:「別逼他,負咎,我看他說的不是假話,公孫荒木此人陰毒奸狡,心計深沉,他對朱少凡自然不會推心置腹,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步步為營,多所保留隱密乃是可以想見的。」

  朱少凡悲喊:「魁首明察,大執法清鑒……」

  神色冷凜,陰負咎不再作聲。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問:「朱少凡,你再想想,他在言談之中可曾透露過什麼能夠令我們追尋的線索麼?不管巨細粗微,凡是可以譬示我們找到他蹤跡的言談或事物都行,你平下心來,慢慢回憶思索一下。」

  朱少凡連連點頭,一迸拭淚,一迸苦苦思憶起來,他那張悲惶愁鬱的面孔上,淚痕斑斑,浸沾在那眼梢唇角的深刻紋褶裡,看上去,他竟是如此的老邁,又如此的孱弱衰頹了……。

  心裡嘆息著,燕鐵衣轉過頭去,不忍再多向朱少凡注視。

  屠長牧走了過來,悲憫的扶起朱少凡,然後,他默默無語的又退到一側。

  突然,朱少凡眼睛裡閃出一抹亮光,他用力抽了口氣,轉向燕鐵衣,語聲急促又倉啞的道:「對了,魁首,我記起一件事來,公孫荒木在十天之前曾相當平淡的問過我,說隔省分堂的公銀在什麼時候朝總堂解繳?我告訴了他的日期,那日期算一算,就在明天了——那批押解公銀的弟兄,必須經過『晉城』南面的『松風林』,因為『松風林』前後都有好幾條道路可通,唯獨到了『松風林』那裡,只有一條土路便於車馬行走,而該地又十分荒僻冷寂,如果公孫荒木他們要想半途劫奪這批銀兩,就僅有『松風林』左近最為適宜……」

  精神一振,燕鐵衣道:「很好,你再想想,沒有其他線索了麼?」

  朱少凡道:「我想過了,魁首,近日來能以找出公孫荒木內心意向的言談,就只有這一點,事實上,從那一次後,他只來過一次,除了查問我一些總壇防務情形之外,並未言及其他,倒是他的一名手下易裝來過兩遭,也僅是看看就離開了,他很放心我,他知道我不敢出賣他……」

  陰負咎陰冷的道:「不錯,若非我們找上門來,你可是真不敢!」

  打了個冷顫,朱少凡十分痛苦的垂下頭去。

  燕鐵衣沉思著,他半晌無言。

  屠長牧知道他們的魁首又在動腦筋出點子了,而他曉得燕鐵衣這一次的「點子」更得多費些精神,務求一擊而中,不使遺漏,否則,此遭若「漏」了那個心計狡猾的對頭,就不知更要付出多大代價才能得到下一次的機會了……

  ※ ※ ※

  一片黑壓壓的松林生長在這片斜起的山坡上,山坡是幅度遼闊又延伸向上甚為陡傾的,風一吹來,松濤簌簌,而松枝紮曲盤結,葉密宛若針海,看去不是青蔥的而是呈現烏暗的色彩,特別顯得有那麼一股子肅然又陰凜的意味,彷佛隱隱蘊藏著森森的戾氣,這裡,就是」松風林」了,林前,有幾條道路自不同的方向蜿蜓而來,過了林子,也有幾條不同的道路迤邐而去,但是,就在經過「松風林」這段地面的時候,卻只有這條土路可通,像是一條多頭多尾的蛇,卻僅有中間這一段軀幹一樣,來此之前途殊迥異,過此之後四通八達,到了這裡,便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近午的時分。

  輪聲轆轆,蹄聲得得,從林前左近的那條道路上,出現了一輛烏篷雙轡馬車,車前車後,另有八乘鐵騎護衛,他們不徐不緩的往這邊移動著,空氣中是一片寧靜的氣氛,而那些騎士以及車上的馭者,也一樣是充滿了安詳得幾近懶散的神態,他們全是那麼悠然自得,又全是那麼舒閑安逸,就好似他們正在參加一次踏青郊遊似的,人人都輕鬆得緊。

  是的,這就是「豫境」「青龍社」分堂口解繳公銀的驛車了,每一年,「青龍社」派駐在外埠大邑的分堂口,都各有一定的期間分幾次向「楚角嶺」「青龍社」的總壇解繳銀兩,這皆是某一期間中他們各項生意的盈餘,「青龍社」的人稱之為「公銀」,各地的堂口派有專人在期限之前護送回總壇去交點清楚,因此,這也是一項例行的差使,多少年來,一直是這樣的規矩,也一直沒出過差錯,「青龍社」乃當今武林黑道中最有聲勢的組合之一,隱執此道之牛耳,有那一路的牛鬼蛇神膽敢輕易冒犯?太平糧吃多了,看上去這批護送紅貨的夥計們便個個吊兒郎當,粗心大意,活脫似在逛廟會似的優悠自在」至少,眼前這一撥「青龍社」的弟兄們便全是這個模樣神氣。

  「松風林」的形勢說起來,是相當陰惡的,江湖中人,在外行腳之際,尤其在負有重大任務的時候,對於窄道、穀澗,幽林等所在最是謹慎小心,往往避免接近,便一定要經過,也是探了又采,查了又查,早晚到確定沒有問題了才敢通行,但是,眼前這撥騎隊車輛卻似乎全不在意,或者說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臨到來近,只有一騎奔前,滴溜溜的打了個轉,連眼皮子全沒撩一下,便朝後招招手表示「安全」了,於是,後頭的車輛隊便也大喇喇的駛了過來。

  八騎簇擁著烏篷車,「忽隆」「忽隆」的沿著「松風林」下這條土路通過,鞍上的騎士一邊尚在彼此笑謔逗趣,插科打諢,完全一副蠻不在乎的架勢,就在他們剛剛來到林下半途的位置時,前路上,一匹棗紅健馬已經如飛般迎面卉來!

  烏篷車前行的速度立即緩下,八乘鐵騎也四前四後的擺成了護衛陣勢,但他們雖然已做了這樣必須的應變準備,卻並不顯得有什麼驚惶或不安,他們全望著那乘鐵騎,表怕上仍然保持著一貫的輕鬆自在……

  棗紅馬在丈許之前,「唏聿聿」一聲長嘶,一個人立之後倏然停住,馬上騎士語聲如雷的大喝:「青龍在天——!」

  一名紫衣大漢拍馬上前,回應道:「祥瑞乃見——。」

  馬上騎士威嚴雍容的嘿了一聲,道:「你們可認得我?」

  紫衣大漢注目一瞧,不由立即抱拳躬身:「河南『開封府』『鐵手級』大頭領包子誠謁見朱大首腦。」

  騎在那四棗紅大馬上的人物,赫然竟是「晉城」的「大首腦」朱少凡!

  鼻孔裡哼了哼,朱少凡大模大樣的道:「也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粗心大意,半點警覺心都沒有的人,事情已臨到頭頂了,一個個猶在那裡談笑自若,懵然不察,——我看你們就是到時候被人家全擺平了,只怕還俱是些糊塗鬼!」

  濃眉大眼的包子誠不覺呆了呆,他愕然道:「大首腦是指——?」

  朱少凡大聲道:「昨晚本座接獲密報,有一撥江湖強梁業已打定主意要在半途劫奪你們這票『公銀』了,對方聽說早就調兵遣將,嚴密佈署妥當,非但勢在必得,更且決定不留一個活口,可笑你們尚在這裡優哉悠哉,亳無警惕,若不是我棋先一著,預得消息前來示警,你們恐怕就全投虎口叫人家連骨帶渣吞個乾淨了!包子誠,你等此行所負責任如此重大,我都萬想不到居然一個個全這般疏忽職守,麻木不靈!」

  包子誠神色頓變,他緊張又惶悚的道:「大首腦……竟有這種事?」

  朱少凡怒道:「我莫非迸是來逗你們作耍子的?」

  連運拱手,包子誠道:「不敢,大首腦,我只是奇怪那一撥江湖朋友有此膽量?他們莫非都活膩味了?竟敢把主意打到『青龍社』的頭上來?難道他們就不怕我們事後連根刨了他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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