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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緩慢移動中的徐升只是稍微拋肩,人已滑到任霜白的側面。雙掌揚起,十截刃尖的攻擊範圍幾乎包括了任霜白全身上下。

  任霜白索性連試招的過程也免了,「斷腸紅」一出就是「劫形四術」的首式「七魔撒網」。虛實交幻的七條影像交縱飛舞,森寒朱赤的刀芒閃耀穿織,銳勁起嘯,鏑鋒破空排氣,震動得廳頂塵粉飛落!

  徐升進撲的身形騰拔六尺,白鐵手套指端十刃須臾間映化為點點寒星,寒星彈泄流燦,掣劃明滅,形成一幅幅奇妙絢麗又稍現即逝的光圖,在一陣劇烈緊密的金鐵交擊聲裡,他愣是奮力硬拒了這一招「七魔撒網」。

  任霜白發覺,敵人的白鐵手套那指端的十截尖刃,無論是移展伸縮,攻防挑刺,其分寸拿捏之准,位置掌握之精,委實無懈可擊,能一氣呵成的承接波波相連,快逾石火般的利刃斬襲,卻不留絲毫綻隙,加上手臂特長,揮運施為尤其適宜遠攻近衛,先天的稟賦與後天的實學相配合,姓徐的功力果然不同凡響!

  光華間歇的一刹,徐升翻身而出,毫髮無損;蔡英看得心花怒放,振奮異常,不由得大聲喝彩:

  「有你的,老徐!」

  一聲喝彩尚未收尾,任霜白的「分魂裂魄」招術業已出手;一溜冷芒激射向空,卻在刹那間倒折而回,飛刺徐升,另一抹赤漓漓的光華則筆直穿出,同時並進,一把刀,一個招法,卻在運展之下產生了不可思議的幻變。

  徐升暴喝似獅吼,身形旋動遊走如風,雙掌上下劈擊抓攔,臂舞肘翻,但見長影若樁若杵,疊連滾溢,勁氣呼於周遭,而十截尖刀化為漫天的晶雨繽紛灑濺,順逆飄揚在每一寸空隙——他已卯足全力對抗這招宛似帶著邪魅意味的「分魂裂魄」。

  雙方數十次接觸串成俄頃,形於表相的只是一招,那麼快速得不容一發的交互攻拒裡,終也有了必有的結果;任霜白腳尖觸地,狂轉丈外,左胸上衣衫裂綻尺餘,鮮血浸染得胸前赤紅一片;徐升一個身子滾地葫蘆般滴溜溜翻跌出去,卻在幾度旋滾之後倏躍而起,雙目凸瞪,齒陷入唇,整個臉龐已完全扭曲變形!

  這位「通天臂」受傷的部位亦在左胸,且傷口極細極窄,看去僅若一線,然而,這細窄的傷口內部血湧如泉,汩汩冒現得令人心慌。

  要是仔細觀察,便可發現兩人創傷的不同之處,任霜白左陶的傷口為劃割,肌膚翻綻,血肉滲融的樣子雖然可怖,卻只屬皮肉之創,徐升的傷處細窄,但卻深入內臟,外面看起來不算嚴重,其實已可致命。

  任霜白的緬刀又垂指向地,平口刀頭上,那麼稀少、又那麼濃稠的幾點赤血正緩緩滴落。

  敞廳內先是一陣短暫的僵寂,緊接著,蔡英發狂似的猛跳起來,一邊沖向任霜白,一邊淒厲的嘶號:

  「王八羔子邪龜孫,你竟然下這等毒手……」

  任霜白不說二話,兜頭又是一招「分魂裂魄」。

  鋼錐仿佛暴風巨浪中的兩隻孤桅,在眩亮的白光與猩紅的赤芒卷湧下搖擺顫晃,蔡英已豁盡全力抵擋,卻覺得自己的力量竟如此單薄脆弱,防禦的招法又如此鬆散疏漏,面對敵人強勁厲烈、洶湧如潮的攻勢,他居然顯得恁般的孤立無助!

  崔雲一見光景不對,急切喝叫:

  「快,快上去幫英叔一把!」

  就在他喝叫未歇的當口,蔡英已驀地慘嚎半聲,四仰八叉的倒摔出去,咽喉處血污狼藉,幾乎割斷了大半脖子,一對鋼錐也滾出去老遠。

  剛剛鼓氣沖上去的兩條大漢,睹狀之餘,各自怪叫著竄向斜側,其他尚在遲疑踟躕的夥計們更是一鬧而散,紛向周遭潰退。

  任霜白踏上一步,沉聲喝道:

  「崔雲。」

  崔雲儘管臉色慘白,喉管乾燥如火,仍然倔強的答應一聲:

  「如何?」

  任霜白動作快不可言,一刀削向崔雲左胸,就在崔雲倉皇倒退,拔出他的隨身銀鞘短劍,欲待抗拒的一刹,刀鋒挑起,「瞠」聲撞響,已將崔大少手中短劍擊飛,緬刀的平口刀頭猝翻,其准無比又力道適當的戳上了崔雲腰間的軟麻穴,這位大少連第二個後續反應都沒有,人已一灘爛泥般頹倒。

  崔雲不曾倒僕地下,他倒僕的位置正好是任霜白的臂彎,任霜白順勢將人扛在左肩,一閃身,已經來在敞廳門口。

  瑟縮四周的「金鴻運」人馬誰也沒有膽子上前攔截,人人灰著一張臉孔,屏息如寂,心頭狂跳,唯恐舉手投足之間稍微誇張,將給自己招禍上身。

  任霜白並未即時離去,他冷冷的道:

  「柴化何在?」

  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柴化縱然左右有人攙扶,仍覺得身子發軟,忍不住往下墜沉;他似要窒息似的呻吟一聲,硬起頭皮道:

  「我……我在這裡……」

  任霜白語聲凜厲:

  「記得我告訴你的話,回去轉告崔剝皮與敖長青,往廣安鎮東去二十裡,有座『固石崗』,我就在『固石崗』頂那塊豎石下等著和他們照面,時間是明日午時,過了時辰,他們就準備替崔雲收屍!」

  柴化心慌意亂,抖抖索索的道:

  「是,『固石崗』,明日午時……」

  任霜白緊接著道:

  「你全聽清楚了?」

  柴化忙道:

  「清楚了,都聽清楚了……」

  任霜白只一轉身,已若一縷青煙消失無蹤,柴化呆若木雞般杵在那裡,連人是怎麼走的都不知道。

  此刻,一個驚叫聲忽然響起:

  「不好啦,徐師父倒地了哇……」

  廣安鎮郊區的這座堂皇巨宅,不僅在鎮裡鎮外數得上首屈一指,方圓幾百里之內,怕也少有這等恢宏華麗的建築;當然,住得起此般宅第的主兒必有其身份背景的襯托才行,譬喻說,崔頌德和敖長青便是。

  西廂暖閣裡,崔頌德正「叭噠」「叭噠」的吸著旱煙杆,他悶聲不響,一張疤癩斑布的大黑臉陰沉得十分可怕,花白的頭髮不時聳豎,顯示出他此時心情的極端憤怒與極端抑壓。

  「奇靈童」敖長青仍然蓄一根烏黑的沖天辮,著一身彩色錦衣,瘦小的體型配著白嫩的肌膚,再頂著那張宛似天真未泯,不經人事的娃娃面孔,誰也不會猜到他實際的年齡已在四十開外,而且,心腸同他的面容正好相反——狠詐惡毒,城府深沉。

  柴化一條獨腿站立角隅,呵腰垂首,一付待罪之身,誠惶誠恐的模樣,若不是有個漢子在旁攙扶,恐怕人早萎頓下來了。

  一股白色的煙霧緩緩自崔頌德口鼻間噴出,他嗓音低啞的開口道:

  「你說,那個人叫任霜白,三十多年紀,一付落魄潦倒的樣子,嗯?」

  柴化連忙把腰身壓得更低:

  「回老爺子的話,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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