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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崔頌德濃眉擰結:

  「這人還是個瞎胚?」

  咽了口唾沫,柴化囁嚅的道:

  「像是眼睛不大靈光……」

  猛一拍坐邊的小幾,在一聲茶杯杯蓋的震跳聲裡,茶水四溢,崔頌德怒叱:

  「人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們都算幹什麼吃的?這多人手,連一個瞎子都對付不了,損兵折將之外,把我的獨生兒子亦擄掠了去,你說說,你自己說說,你們是不是一群酒囊飯袋,無用廢物?」

  柴化的額頭沁出冷汗,雙手手心也粘膩濡濕,他使勁把兩隻手朝衣襟上揩拭:

  「老爺子,我們的確對不住你老爺,對不住大少爺,大夥都感到慚愧汗顏,無地自容,可是我們亦有下情上稟,萬乞老爺子曲諒……那姓任的,不是我們不盡力應付,委實是他功夫太強,弟兄們聯手掙抗,卻仍落得個丟兵曳甲,傷亡累累……」

  崔頌德黑黝黝的鼻孔裡傳出「哼」的一聲,重重斥喝:

  「虧你還有臉面在這裡辯說,娘的,你們一群東西是太平飯吃久了,早已養成好逸惡勞,苟且偷安的習性,事情臨頭,才會這麼手忙腳亂,不成章法,叫人搗得雞飛狗跳,卻猶不自檢點,妄圖推諉卸責,柴化,你這個護場帶頭的算是白乾了!」

  柴化苦著面孔,期期艾艾的道:

  「請老爺子寬宥恕過……」

  崔頌德咬著牙道:

  「我寬宥,我恕過有個鳥用?我問你,眼前的爛攤子該怎麼收法?」

  抹著額頭上的汗水,柴化六神無主的道:

  「這……呃……這個……」

  自從柴化進門,就光聽不語的敖長青,這時才氣定神閑的開口道:

  「剝皮,你也不必過於苛責柴化,你想想,徐升和蔡英是什麼樣的角色?他們都有獨當一面的份量,如今兩個人加起來賠上一對老命,來人身手之了得應可想見,更遑論柴化的能耐了。」

  柴化向敖長青投以感激的一瞥,忙道:

  「若非敖老爺子提起,我還不敢說,這姓任的一身所學,邪門之極,我才兩個回合,已折了一條腿,徐師父與蔡師父雖然多挺了一陣,到底仍栽了斤斗,當時的場面可慘厲得很,弟兄們一見兩位師父都打了橫,哪個不破膽、不心驚?沒有作鳥獸散,已經算不錯了……」

  崔頌德雙眼一瞪,吼道:

  「你給我住你娘的嘴,越說越不像話!」

  柴化一時說溜了口,自己也覺得有點窩囊,趕緊噤若寒蟬,屏息不語。

  敖長青淡淡的道:

  「你回思看看,幾時結下這麼一個仇家?剝皮,一個三十來歲,外貌邋遢落魄,又是瞎子的仇家?」

  崔頌德悻悻的道:

  「我早就想過了,硬是想不起這個人來,敖哥,這多年我們哥倆全在一起攪合,水裡火裡皆一遭淌,我的事都在你眼下,你說,又幾曾和如此一號人物打過交道?」

  臉上是一付深思的表情,敖長青慢吞吞的道:

  「說得也是,此人不但對你指名叫陣,把我也一同帶上,可見他與我們兩個都有怨隙,既有這般深仇大恨,我們怎麼會不記得這個仇家?況且,他的特徵十分突出,不易忘懷,如果我們曾同他有過梁子,決不致於毫無印象……」

  崔頌德又轉過去問柴化:

  「那姓任的,使的是口緬刀?」

  柴化小心翼翼的道:

  「是一口平頭緬刀,刀脊之內還隱泛著一抹血痕,怪稀奇的……」

  崔頌德沒好氣的用力抽一口煙,道:

  「我這一輩子,只碰過三兩個使緬刀的對手,怎會記不清?其中壓根就沒有這麼個角色!」

  搖搖頭,敖長青道:

  「我也差不多,尤其他叫任霜白,對這名字更一點影子都沒有!」

  忽然,他又若有所悟的道:

  「剝皮,呃,會不會,這傢伙是替別人來尋我們晦氣的?」

  崔頌德怔了片刻,連連頷首:

  「對了,經你如此一提,的確大有可能,不過,他到底是替誰出頭,又是為何事來挑釁起端呢?」

  敖長青道:

  「你問我,我問准?這些年來,我們倆個踩著別人腦袋往上爬,梁子結得不少,如今樹大招風,亦難免不惹人眼紅,要明白指出現下的物件是誰,實為不易,要知道,這得有憑有據,可不興瞎猜疑……」

  崔頌德形色陰沉,悶著聲道:

  「敖哥,眼前也不用猜了,和我們有過節的人,能夠指名道姓的固然甚多,那些暗裡想算計我們的混帳亦為數不少,現在去推斷是誰,根本無從斷起,明日正午,見到姓任的即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而值得顧慮的是,明天赴約,我們事前必須有萬全的準備,切切不可失手……」

  敖長青笑道:

  「我明白,你的寶貝兒子尚在人家掌握之中。」

  長歎一聲,崔頌德傷感的道:

  「我十六歲娶了雲兒他娘,十七歲有了雲兒,他娘卻因難產送了命,朝後雖又大大小小討了三房妻妾,倒沒一房能再為我生個一兒半女……當年保住孩子賠上孩子他娘一條命,這根孤苗我怎能不加意寵護愛惜?好在二十餘年以來,雲兒尚知檢點長進,未染上一般江湖惡習,對孩子我就越發寬慰放心了,如今堪堪有個指望,孰料竟發生這麼樁禍事,叫我何以自處?唉……」

  敖長青七情不動的道:

  「剝皮,你的實際歲數,只比我小上一歲,怎麼倒像七十老翁一樣暮氣沉沉,不思振作?你以前的狠勁霸性都丟到哪裡去了?我們哥倆,現在也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正屆壯年英發的階段,前途大有可為,仍待我們再圖擴展,更上層樓,怎的你竟頹唐至此,一點自信都沒有了?管他姓任的是什麼來頭,何等出身,我們一概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通通斬盡殺絕便是!」

  崔頌德苦笑道:

  「我也不是消了銳氣,只是想起雲兒安危,心頭就似壓上一塊磨磐,要使狠總覺得缺少那股勁道;敖哥,我他娘就這麼一個兒子啊……」

  敖長青道:

  「剝皮,崔雲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的,你的兒子不同我的兒子一樣?難不成我就不關心、不懸掛?問題在於救人有救人的方法,要早打算、細思量,縝密行動,光自怨自歎,咒天尤人有個屁用?你給我好好打起精神來,咱們哥倆切實合計合計,怎麼樣才能誘敵入網,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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