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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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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香竹幽幽的道: 「我明白……」 稍一遲疑,她接著道: 「可是,你該考慮到,真到了那一天,好歹都會出人命!」 任霜白低喟道: 「這是可以料見的,他們不饒我,我又必須自保,衝突勢難避免,如果他們硬要置我於死地,我的掙抗行動亦一定相對激烈,在這種彼此決絕的情形下,不出人命的機率是微乎其微的,然而,你叫我怎麼辦?」 易香竹白著臉道: 「本來,我沒有理由不完全站在我兩位大叔的一邊,甚至我也希望能早日尋你報仇,用最殘酷的方式來折磨你,拿最痛苦的刑虐來糟塌你……現在我卻不能這麼想?任霜白,我不能對一個以德報怨、救了我生命的人起這種惡念,但一方是我的尊長,一方是我的恩人?我都不願他們受到傷害、受到損失,夾在中間的我,唯有的期盼就是如何設法化解仇怨,或退一步使你們不能撞見!」 任霜白笑笑,道: 「我瞭解你的苦心,易姑娘,不過這天地說大夠大,說小也極小,什麼時候要在什麼地方碰上,是誰也包不准的事,他們若處心積慮的四處找我,撞見的可能性就更高了;至於化解雙方的怨隙,易姑娘,你該知道,不是我不願,恐怕他們不肯,我看你就不用徒勞無功了。」 易香竹呻吟般道; 「到底怎麼辦才是?好叫我為難……」 任霜白和悅的道: 「不必煩心,易姑娘,眼前最要緊的是你先把身子養好,你兩位大叔與我之間的過節待如何解決,但看老天的安排吧,而無論形勢怎麼演變,你對我這一片關注之情,我都會銘記不忘……」 易香竹悶著聲道: 「直到今天,我才覺得自己多麼渺小,多麼無能為力……」 任霜白眨眨眼,道: 「亦不儘然,易姑娘,你仍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精神一振,易香竹急道: 「快告訴我,哪裡可以幫上你的忙?」 任霜白慢條斯理的道: 「假如一旦和你的兩位大叔狹路相逢,易姑娘,只要你不再升起那面『盤哨』,就算幫了我的大忙,我自感激不盡了。」 面頰飛紅,易香竹不禁又愧又惱的發嗔道: 「偏你就記得這些令人尷尬的事,那辰光,和眼下的情形根本不同嘛……你還拿來調佩人家,什麼時候了?虧你尚有這等雅興……」 拱拱手,任霜白道: 「玩笑玩笑,請姑娘切勿介意。」 提到「盤哨」,易香竹頓覺有一塊磨石壓上心頭一—任霜白的武功,曾劍他們是領教過的,兩個人志在復仇,且都屬老江湖之流,他們斷不會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貿然展開行動,換句話說,一旦開始尋仇,就必然有備而來,類似『盤哨』這樣的工具或詭計勢必再度登場,若然,則任霜白又如何因應才能化險為夷?麻煩在於,直到今天,她也不清楚她的兩位大叔將要採取哪一種制敵手段…… 一見易香竹默無聲響,任霜白以為人家尚在生氣,趕緊再度致歉: 「隨口說笑,並非有意諷喻姑娘,失禮之處,千祈包涵則個。」 歎口氣,易香竹道: 「你誤會了,我哪來這麼大的肝火?我只是在想,像『盤哨』那類東西,雖乃奇技精巧之屬,到底對你應敵的影響太大,搞不好就會栽在上面……這東西是我曾大叔搬弄出來的,別看他外表土氣,實則心思極細,花樣不少,能想些人們想不到的鬼點子,萬一以後你們遭遇,還不知道他又將要弄山什麼把戲來!」 任霜白感激的道: 「假如碰上了,我自當越發戒惕謹慎,步步小心;易姑娘,承你百般為我設想,我沒有別的回報,只有加意維護老命,以求他日聚晤了。」 易香竹苦苦的浮現一抹笑意,她在感歎,生命果真是如此艱辛?哪怕想好好的活下去?還得投注如許心力,要「加意維護」?人活一世,實何其艱難。 窗外,雪停了,但天色依舊陰暗晦沉,可以想見,遲早還是會繼續下的。 「廣安鎮」。 離開這個地方也有十年了,這個地方雖不若任霜白故居所在的鎮甸那麼熟悉,卻亦是他往昔經常駐足之處,大致上說,並不陌生。 眼睛固然看不精確如今的市容,但任霜白由周遭的氣氛及慣知的喧鬧聲,得以體會十年後的「廣安鎮」?已經繁榮了許多,而街道弄巷卻尚無甚變動,他要尋找昔日的「金鴻運」賭檔,實在輕而易舉。 這片以「金鴻運」為名的場子,十年以前在當地便享有極大名聲,十年之後,更是越做越發了,不但擴建場地,倍增睹具,又在對街附設下酒僂,于呼雉喝蘆之際再佐以佳餚醇酪,賭客們左右逄源,安不趨之若鶩,暈淘淘的將大把金子銀子往檯面上押注? 於是,「金鴻運」真他娘的是「金鴻運」了。 千年前田渭的那樁公案,似乎早已被人淡忘,至少,「金鴻運」上下裡外的人們是早已不復記憶了,好像昔年流的血應該白流,死的人也應該白死,不見喊冤者,便沒有冤曲的事;「金鴻運」依然是「金鴻運」,越見發達與大吉大利! 然而,喊冤的人終於來了,不錯是遲了十年才來,但總比永遠不來要好,更何況,這喊冤的人不止是喊冤,他要復仇,要雪恨,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金鴻運」三個閃耀的金字襯托在黑漆發亮的大木匾上,木匾正懸於門楣上端;進了門是一間敞廳,廳裡除了擺設有成套的酸枝桌椅之外,也大大方方的置放了幾張睹台,穿過敞廳,則為花園,花園的情調不惡,有假山、棚榭、水池,出了花園的月洞門,便看見造型不一、各自獨立的幢幢樓閣,樓閣問有細白碎石鋪砌而成的小道相連,周遭遍植花卉林木,景色頗為幽雅;冬日時令,已可想見其蓊郎蔭濃及五彩繽紛之風情,若至春夏之間,其曠達怡人,清爽香馥的環境應更無庸言;賭錢的人素稱大爺,侍候得大爺舒坦,在官感享受之餘,還怕不個個顧其所有? 任霜白抵達「金鴻運」門前的辰光,是乍後時分,這個時間,是賭場生意最清淡的空當,沒什麼客人,便有幾個在睹的也是鬧賭小睹,連場子裡的執事者都懶洋洋的顯得不甚帶勁。 為感受到睹場裡的佈局與氣氛,任霜白用心靈觀察,以聽覺與嗅覺來辨認,他十分清楚他現在置身於何處,以及,這地方大概的形勢、格局和四周狀況。 一個身著青綢長衫的瘦削中年人迎了上來,他先打量了任霜白幾眼,才用不怎麼熱切的語氣招呼道: 「這位客官眼生得緊,想不常來玩吧?」 任霜白閑閑的道: 「自貴寶號開張發財以來,我這是第二次到。」 「哦」了一聲,中年人物越發不起勁了: 「難怪不識尊駕,我們場子是老字型大小,十好幾年啦……」 任霜白道: 「請問你是?」 中年人雙袖一攏,皮笑肉不笑的道: 「我姓胡,胡三泰,是這裡的前廳管事,專門負責接待各位貴客;你這位,有興趣賭哪一樣玩意?」 任霜白道: 「你們都有哪些玩法?」 胡三泰順口溜道: 「牌九、單雙、大小、骰子、搖寶、押花……應有盡有,我們說不出而你能說得出的名堂也可照賭,聚夥下注或莊、客對賭都行,客官,全隨你的高興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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