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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第十六章 引蛇出洞

  擁被坐在竹床上,易香竹獨自凝望著窗外的初雪發怔——雪花繽繽紛紛,無聲無息的飄落,那一點一點的沁涼,好像侵入心扉,予人一種蕭索孤寂的感覺。

  天空陰沉,暮雲形成的霾靄壓得很低,北風拔起尖銳的呼哨吹拂過去,入冬的時令,果真荒寒凋零,好—片幽茫。

  一股冷風夾雜雪花,隨著任霜白推門的間隙捲進來,雖說屋裡生著極旺的炭爐,易香竹驟受寒氣,也不由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嗦。

  趕緊把門掩好,任霜白趨至床前,嘴裡呵著霧氳,雙手直搓:

  「易姑娘,覺得怎麼樣?好些了吧?」

  易香竹靦腆的一笑:

  「好多了,任霜白,這幾天倒累著你,要不是你費心照顧,怕也好不了這麼快……」

  任霜白吸吸鼻子,道:

  「不用客氣,易姑娘,你身子不方便,我略盡心力,亦是應該的;難得這荒村野地,還有如此一位醫術不差的郎中,總算你運氣好。」

  易香竹拉拉被沿,道:

  「郎中醫術好,若沒有你送我前來,也算白搭……任霜白,你請坐。」

  扯過房裡唯一的一張椅子,任霜白坐下,仍在搓手:

  「午時該服的藥份,服過了吧?」

  易香竹點頭,卻問道:

  「外面很冷?」

  任霜白又呵一口白氣:

  「現在落起雪來,倒暖和了些,冷就冷在下雪前的那—陣,不但冷,簡直把人凍得慌,我只幾條街趕過來,耳朵鼻子傘凍僵了……」

  易香竹忙道:

  「桌上棉罩裡捂著壺熱茶,你自己斟。」

  任霜白道:

  「謝謝,我這會不渴,等一歇再說;易姑娘,我來是特為向你告辭的,明朝一大早,我就得離開此地了。」

  不知怎的,易香竹突的興起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觸,她也明白?無論就彼此的關係或遇合而言,她都不應有這樣的情緒,但偏偏就是難以抹消泛自心底的悵惘,要說離愁別苦吧,那是交情深厚的雙方才該引起的共鳴,她與任霜白缺少恁般的基礎,可是,為什麼卻會產生這不能隱瞞的失落感?

  任霜白繼續說道:

  「據郎中講,你腰間的傷勢幸未波及要害,內腑受創輕微,只是流血過多,極須調養,這幾日下來,情勢已告穩定,不虞有變,好好養息個十天半月,即可痊癒,他叫我放心,在你養歇期間,郎中仍會按時前來替你煎熬湯藥……」

  易香竹強顏笑道:

  「你安排得很周全,看來我是死不了了……」

  任霜白曬道:

  「當然,經過這陣子調養之後,包你身強體壯,更逾往昔。」

  猶豫了一下,易香竹道:

  「為什麼……任霜白,為什麼急著要走?天寒地凍,路上怕有好些不便……」

  任霜白無奈的道:

  「因為,因為我有極重要的事待辦,這件事,我早就該辦了,拖延一天,便給我增加一份壓力,一份負擔,你知道,人的精神承荷是有限的……」

  易香竹十分世故的並不詢問任霜白有什麼事情如此重要?只咬咬唇,道:

  「事情辦過之後,你還有什麼打算?」

  任霜白遲疑的道:

  「不過湊合著過日子,還能有什麼打算?老實說,這樁事辦起來不容易,其中的艱險難以預測,辦得妥,才有將來?如果辦不安,一切都不必談了。」

  易香竹驚愕的道:

  「又屬於殺伐之類?」

  任霜白道:

  「你以為我們廝混在江湖之中,猶有什麼修文尚禮的爭議可論?無非是恩怨糾纏,圖取名利,使用的手段亦無非是暴力罷了;易姑娘,我們原就是悲哀的一群,註定這一輩子要舔盡刀頭之血……」

  易香竹亦不免神色黯然:

  「要不去想,日子還好打發,一旦尋思起來,真令人愁腸百結,頓生前途茫茫的空虛之感……任霜白,江湖上混,該是那些天生一付鐵石心腸的人。」

  任霜白道:

  「可惜我們都非天生一付鐵石心腸,可歎我們又都跌在這個大染缸裡……」

  踟躕半晌,易香竹低聲道:

  「任霜白,你方才說,我們皆是悲哀的一群,這輩子註定要舔盡刀頭之血?」

  任霜白沉沉的道:

  「不錯,我是這樣說的……」

  易香竹以哀愁的眼光注視任霜白,深深嘆息:

  「你有這樣的體會,足見你內心的悒鬱有多濃重,對人性、恩怨的瞭解有多透澈,任霜白,你的看法非常正確,便憎恨刀頭血的腥膻,到時候也會有人強迫你去吮舔……」

  聽話中寓意,易香竹似有所影射,有所暗喻;任霜白靜靜的道:

  「易姑娘,你想說什麼?想告訴我什麼?」

  易香竹欲言又止,垂首無語。

  輕咳一聲,任霜白道:

  「若不便相語,就不提也罷。」

  抬起臉龐來,易香竹咬咬牙,道:

  「任霜白、你和我——不,和我兩位大叔,尚有過節未了,我想這段恩怨,你一定不曾忘記?」

  任霜白道:

  「無時或忘,只是,我沒有報復他們的心理,我卻不會天真到認為他們不向我報復,到底,那是一條人命,生死之怨是不易淡然的……」

  易香竹沉重的道:

  「兩位大叔對天盟誓,他們決不放過你,他們要用盡—切方法,不計任何手段,拿你的性命去祭奠吳二叔,以你的生魂抵償彭三叔的一隻手!」

  任霜白麵無表情的道:

  「他們的反應十分正常,易姑娘,換成我?也會有同樣的施為。」

  易香竹雙眉深鎖,憂慮的沖色溢於言表:

  「不要看得這麼無所謂,任霜白,當事情臨頭的時候,景況是非常慘厲的,而且,它往往傷害的不止是當事人……」

  任霜白的語調苦澀:

  「我不是無所謂,易姑娘,除了任其自然,可以想辦法不與他們照面!」

  搖搖頭,任霜白道:

  「易姑娘,你不覺得,若像這樣苟存下去,未免活得太累?事實總要去面對,躲,或者可以躲過今天,躲過明年,難道還能掩掩藏藏一輩子?我不標榜男兒氣慨,更不敢白詡個人英雄,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我不喜歡凸顯自己,可是,也要像一個正常男人那般活下去?我不逞血氣之勇,卻亦不退避畏縮,你明白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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