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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霜白低聲道:「屈前輩,對你授藝之恩,我一直銘記在心,不敢稍忘,你無須次次提起,這點記性,我還不缺;九年來,才第一回替你辦事,你也明白不是我不早辦,一來四術火候尚未修臻完善,二來實戰運用的搏殺經驗仍欠豐足,是你叫我儘早歷練,多做融匯貫通,自認較有把握之後再行應命.否則,我豈敢怠忽?」

  屈寂嘿嘿一笑:「從你輕易手刃萬致遠、歐陽長風這兩個王八羔子的情形看來,『劫形四術』的刀法,約摸付你已經心領神會,盡得精髓了?」

  任霜白遭:「已可意動,屈前輩。」

  歎了口氣,屈寂道:「這是四術的最高境界,交互變化,融合運用,則威力更大,任霜白,四術刀技,天下無雙,你現在可領會了吧?」

  任霜白道:「是。」

  屈寂緊跟一句;「別忘了是誰給你的造化。」

  任霜白的唇角不易察覺的抽動了一下,沉沉的道:「當然是你,前輩。」撫摸著左邊幹褐皺癟的耳垂,屈寂道:「記得九年之前,你主動找上門來,求我傳你四術的時候,咳,你原來的那身功夫,簡直不能提,要不是你資質好、稟賦強、悟性高,我還真不打算收你,如今的你,可謂平步青雲,不同當年吳下阿蒙啦……」

  任霜白靜靜的道;「此外,前輩亦發覺我有迸氣貫脈的特長,這種特長,百萬人中難尋其一,並且能夠完全接受你的條件——替你處理五件心事,遂了你的五樁人世心願,我同時付出的代價還有,我這一生的光明,修習『劫形四術』,氣迸經脈、力反穴絡,修習之人,註定是要失明的……」

  屈寂微慍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天下哪有不勞而獲的事?

  我是沒有你所獨具的稟異,空知四術習練之道,卻無法去身體力行,傳了你,也算後繼有人,得些安慰,找你順便做點事,不過幫我老殘廢一個忙,你還有什麼好埋怨的?」任霜白道:「我沒有埋怨,前輩,我只是實話實說。」

  哼了哼,屈寂道;「任霜白,你最好搞清楚,不辦完我這五件事,決不准去替你那老庸才的師父報仇!」

  任霜白咬咬嘴唇,道:「我報清楚,前輩,如今不是五件事,只剩四件了!」屈寂尖刻的道:「在辦完這四樁事情之前,你的一切行動都要依照我的吩咐行事,不可隨意僭越,你要知道,若不是我的夾磨,現在你還不曉得攪合在哪一群雞鳴狗盜之徒裡鬼混哩!」

  任霜白毫無表情的道:「你是怕我先死了,你的願望就難以得償,前輩,我瞭解你的心態,同時我也一定遵守我的承諾,在你的事辦完以前,不沾先師的那筆血債。」屈寂注視著任霜白好一陣,才面色稍微緩和的道:「人要飲水思源,不可過河拆橋,嗯?」

  任霜白道:「當然。」

  屈寂忽然一聲怪笑:「何況,你若真敢過河拆橋,不思回報,我亦有治你的法子,你千萬記住了!」

  任霜白緩緩的道:「前輩,如果你預留鉗制之策,暗埋束縛之道,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因為,你原本就是那樣的人,一直都是。」

  屈寂坦承不諱的道:「你知道就好,『九心絕屠』幹什麼勾當不預留一手?刀把子總要留在自己手上!」

  任霜白默然無語,他在想——這算一種什麼樣的人際關係、矛盾淵源?又是一種什麼樣師不師、親不親的糾纏啊。

  屈寂望了任霜白一眼,警惕的問:「你在想什麼?」

  任霜白直截了當的道:「我在想,前輩,我們之間的搭配,是如何現實與怪異?九年以來,彼此居然不曾建立絲毫情感基礎,沒有一了點相互關懷的心意,更明確的說,我們經常感到陌生,經常格格不入,但是,你卻對我有授藝之實,我尚肩負著你大半生的恩怨牽連……」

  屈寂冷笑道:「人活一世,短短數個寒暑,求的不過是個自我滿足,快意隨心,要什麼情感關懷?只須為自己打算周全就好,其他俱可不論;任霜白,我們兩人,的確格格不入,然而我們都很瞭解對方,這就夠了;我這一輩子,從來不知道除了本身利害之外,還有別的什麼道理存在!」

  任霜白道:「那是偏激,前輩。」

  屈寂眼珠子一翻:「就算偏激吧,任霜白,等你經歷過人生,遭到我這麼多煎熬、迫害,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偏激了,年輕人,你受的教訓還太少。」

  任霜白道:「我已不年輕了,前輩,三十七歲的人,心境早進中年。」

  揮揮手,屈寂大聲道:「比起我五十五歲的老頭子,你還幼嫩得很,我見到的,經受的,你如何能相提並論,又如何體驗得到那一種刻苦銘心的辛酸?任霜白,再過十年,只要再過十年,你便明白這是一個什麼他娘狗屁倒灶的人間世!」

  任霜白扯了扯胸前的袍檬,岔開話題:「這兩顆人頭,可要我處置掉?」屈寂邪邪的一笑:「不用,我自有計較,他們兩個把我弄成半身癱瘓,搞到終生殘廢,光想拿兩條性命就算賠補?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任霜白不解的問:「兩顆死人頭,前輩,你還能用來計較什麼?」

  屈寂的形態微顯獰厲,獰厲中更帶著一抹獸性的恣狂:「你不必管,過一陣子就會知道……人說臭皮囊沒有用,嘿嘿,皮囊的用處可大著呢,不敢說留傳千古,至少可頂一件好家俱!」

  吸—口氣,任霜白心裡已有所感,但他沒有點明,雖然看不清屈寂的神色,那樣暴戾兇殘的變態怨毒,卻已足夠讓人深深意會。

  屈寂又道;「下一步,你要去幹什麼?」

  任霜白道;「大隆鏢局要走鏢了,前輩。」

  眼神倏亮,屈寂忙問:「消息可靠麼?」

  任霜白頷首:「絕對可靠,我假扮算命先生,從他們鏢局一個老趟子手口裡套出來的。」屈寂惡狠狠的道;「鏢銀的數目夠不夠大?」

  任霜白道:「一箱琢磨精美的極品翡翠,一斛大小皆如鴿蛋的無瑕珍珠,一盒南旬特產的紅寶石,另加十兩一條的金條上百,整個價值,約在紋銀二十萬兩以上。」額頭有汗,屈寂呼吸稍見急促;「好,好極了,大隆鏢局如果失掉這趟鏢,以鏢局本身的財力抵帳而言,包管賠得他家破人亡、掃地出門都不夠還,任霜白,你下手的辰光,切切不可留情,要給他連根刨起,裡外搜盡,一枚崩子也不給他剩!」

  任霜白道:「當然。」

  屈寂又是興奮、又是激動的道:「林翔,你的報應來了,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東西,十五年前,你陪我去相親,卻鳩占鵲巢,把原該嫁我的那個女人搶了去,哼哼,我叫你們夫妻恩愛。事業發達,風水會輪轉的哦,只在眼下,我就要棒打鴛鴦,要搞得你們傾家蕩產、縹絏纏身,讓你們永世不得安寧……。」

  任霜白不聲不響,因為這段公案的來龍去脈,他早就了然於心,這原是當初屈寂傳藝的條件之一。

  抹了把汗,屈寂忽生疑慮:「任霜白,依你看,搶了大隆的這趟鏢,夠不夠整垮林翔?」任霜白道:「前輩不是認為夠了麼?」

  屈寂嘴巴半張,想了一會,才喃喃自浯:「大隆鏢局是林翔在十年以前創立的,我知道他本錢不多,當時還找了不少親友幫襯,經過屢次東挪西湊,才勉強豎立起骨架來,就算這十年間他賺了錢,要還帳,要開銷,也剩不下多少,一傢伙弄掉他二十萬兩銀子,應該可以將他扯垮……」

  任霜白接口道:「這並不是一個富裕的大戶,前輩,沒有幾個人擁有二十萬兩銀子的身家。」

  搓著手,屈寂骷髏似的面孔上泛起紅光:「不錯,說得不錯,這可是二十萬兩銀子啊,林翔出身貧苦,祖產不豐,任他翻了天,也翻不出二十萬兩銀子來,且看我的手段!」任霜白道:「前輩若無其他指示,我就告辭了。」

  屈寂迫切的幾近嘶喊的道:「這件事、給我好生去辦,千萬不可出差錯,我要親眼看著林翔敗家蕩業,親眼看他們夫婦哭天搶地,我要他們走投無路,呼號無門,我要這對狗男女生不如死啊……」

  任霜白點頭,默默退出石洞之外,他認為屈寂過於亢奮,也過於強調其欲望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大隆鏢局,在失掉價值如此的鏢錢之後,接踵而至的種種災難當可想見,那等淒怖,還用得著去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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