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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目逼視著對方,歐陽長風一字一頓:「你——任霜白,你是來替屈寂當殺手的?」任霜白的眼瞳中一片木然,腔調也是同樣的冷硬:「我並不喜歡做這件事,甚至我比你更加憎厭他,然而我無從選擇,你不必問我為什麼,十一年前你們既種下了因,自會結今天的果。」

  歐陽長風大聲咆哮:「任霜白,『九心絕屠』屈寂到底是你的什麼人?你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任霜白道:「人與人之間,總是恩怨糾纏、喜嗔莫明,善緣惡緣,亦僅一線之分,你說,我和屈前輩,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淵源?」

  歐陽長風一時想不透、悟不出,心火更盛,頓作獅子吼:「我不跟你打啞謎,任霜白,我歐陽長風人是一個、命有一條,你要怎麼辦,保證奉陪到底,決不含糊!」任霜白空茫的眼神投向門外沉沉的黝暗中,好像用心靈在洞視著什麼:「那麼,我就得罪了。」

  歐陽長風雙手插腰,獰聲笑道:「這個說『寒月』厲害,那個說『寒月』兇狠,稱來道去,不過一個睜眼瞎子,我看你能翻得上天?」

  任霜白瘦削的雙頰更泛一抹幽翳,沙沙的道:「不要以口舌爭勝,毆陽長風,那未必會有意義……」

  歐陽長風插在腰間的雙手迅速摸向背後,當他兩隻手再度出現的時候,已一手握劍,一手執鞘,其拔劍之快捷輕靈,堪稱高明。

  那是一柄有三寸寬、三尺長的利劍,鏑鋒流粼生輝,尾芒盈盈伸縮,鞘為白鋼打造,沉重粗短,看上去,它的作用似乎並不局限於鞘套。

  任霜白沒有說話,沒有動作,仍然以原來的姿勢坐在椅上,兩眼直視不眨。歐陽長風吼喝著道:「姓任的,有本事儘管使出來,我就不信你這睜眼瞎子還會有什麼三頭六臂的能耐!」

  任霜白扶著桌沿輕輕站起,古井不波的道:「兩天前,你的好友萬致遠也是這麼說的……」

  斷叱一聲,歐陽長風猛衝上前,劍鋒冷芒閃眩,對著任霜白心窩猛刺。

  任霜白的反應,比一個明眼人更為敏銳,他身形微偏,只是偏出半尺,歐陽長風的攻勢即已落空。

  龐大的軀體倏旋兩步,歐陽長風左手上的劍鞘淩空拋擲,白光—道,帶著強猛勁力,就在這近距離中標射任霜白,光景活似某一種犀利暗器!

  任霜白卓立不動,猝然伸手,已一把攫住射來的劍鞘,隨著揚臂抬肘的動作,他那灰色葛布袍袖滑落臂彎,瘦骨嶙峋的一條胳膊,卻似精鋼鐵煉般的堅實,劍鞘貫發的強大勁力,居然未能令他的身子絲毫搖晃。

  歐陽長風雙目泛赤,步法如風疾走,圍繞在任霜白身邊打轉,一邊轉,手中劍左右交替移換,光芒熠熠,冷焰錯織,不但令人難以揣測他的出手時機與角度,更連他有幾把劍撥弄於掌心都迷糊了。

  「雙幻劍」,果然名符其實。

  任霜白卻不能領略那光束的璀燦,拜識那光彩的眩化,在他的視覺裡,如此詭異瑰麗的寒華滇波,至多也只是微弱而朦朧的幾抹光影罷了。

  清晰無比的是他的聽力,他聽得到刃口割裂空氣的聲音,察得出氣流任何細微的拂動,甚至肌膚毛孔上些許溫度的起落,再加心靈間近同反射的直覺感應,使他的眼睛幾乎成為多餘的了。

  劍芒分做六道,驟而齊向任霜白身上六處要害刺來。

  任霜白的身形騰起,這一刹宛如魂魄離竅,將另一個影像投注于歐陽長風背後,雪亮的刀光噙著一抹血痕掣映,歐陽長風的鬥大頭顱頓時脫腔彈升,撞到屋瓦又翻滾泥地,骨碌碌四周溜轉,仿佛欲尋回它原來的身子,情況好不淒怖!

  緬刀回鞘,任霜白足尖斜挑,血淋淋的一顆人頭已提在手上,他來到柳條箱之前,將人頭小心置入,然後,掩落箱蓋,按下扣套,挾柳條箱於腋下,踽踽步出門外。夜晴的天空,無星無月,雲靄低沉,濃得有如一團團層疊的墨暈,真個伸手不見五指。寒瑟的空氣裡,任霜白嗅到了某些味道——那是由不安、杌隉、驚懼,激憤等等情緒組合成的味道,隱隱中,透著殺機。

  他慢慢放下挾著的柳條箱,默立原地;他在等待,他知道,歐陽長風的故事尚未就此了結。

  陰冷的夜色裡,三條人影冒了出來,三個人逼近的陣式,約略擺成一個三角,每在他們移動之間,兵刃的光華時見流閃。

  任霜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聞到他們身上的氣味,那是成年男子身上的氣味,有汗味,有狐騷,還有多日不曾沐浴的體臭……

  三個人站定,三件兵器舉起,三張面孔充滿了趕鴨子上架的愁苦形色.任霜白眨眨眼,語聲平靜:「你們可以不死——假如你們不想死的話。」

  其中一個滿面愁容的大漢吞了口口水,艱辛的開口:「姓任的,你不該那麼心狠手辣,殺了我們歐陽大哥!」

  任霜白淡然道;「不必再談這些,三位如今的問題是,要不要替歐陽長風報仇?要,你們就來,不要,你們便走——趁現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快走。」

  滿面愁容的仁兄望瞭望他的兩個同伴,這兩位則神色怔怔,頗有進退維谷的模樣,那漢幹略一猶豫,咬著牙道:「我們受歐陽大哥重托,來此替他押陣,如今他慘遭毒手,我們總不能默而以息、臨危苟免,他的這筆血債,我們非討不可!」

  另兩個人全一聲不響,只拿眼睜注視著自己靴尖前端,好像就這麼看下去,地面便會裂開一道口子堪供土遁似的。

  任霜白輕輕籲了一聲:「莫怨我役有給你們機會,這可是你們自己的選擇。」那大漢揮動他的大砍刀,暴喝道:「圈上去!」

  「去」字的音韻剛剛漾蕩於他的口唇間,緬刀的冷電已掣閃於夜色中,如一條粼亮的虹彩,漢子的大砍刀才向上迎,虹彩已然進裂,分化成千百溜碎芒殘尾,大砍刀倒拋面起,還拖連著那只握刀的手臂!

  怪叫如泣,那大漢調頭狂奔,斷臂落刃皆顧不得了,他的兩個夥伴在一刹的僵窒之後,緊跟著撒腿急趨,都不曾「圈上去」,反倒「逃了去」了。

  任霜白搖了搖頭:「歐陽長風說話不實在,他命是一條,人卻不止來了一個……」—聲呼哨出自他的舌尖,暗影裡有匹瘦馬悠然走向近前,這匹馬可真瘦,肋骨磷峋,肚腹凹扁,灰白的毛色剝落無光,有點風燭殘年的意味,和任霜白寒傖落拓的外貌比較,還相當搭配。

  石洞中燃著松枝火把,青紅交雜的火苗子劈啪閃眺,濃烈的松脂氣味有點熏頭嗆鼻,但屈寂卻似全無感覺,他盤膝坐在這座大而圓的石墩幹上,下半身圍蓋著一條狼皮褥子,雙眼傲眯,正慢慢掩亡柳條箱的箱蓋。

  任霜白站在一邊,瞳仁空瞪著洞底深處,其實他看不見什麼,洞底的一片漆黑,如同他的情態,早就也是晦迷淒暗得化不開了。

  屈寂枯乾如骷髏似的臉孔上浮現著一層異樣的紅光,眼眶深陷的兩眼雖然眯合著,眼縫中進出的光芒卻炙熱灼亮,他斜睇任霜白,帶著悶重的鼻音道:「很好,這件事你辦得很好,跟了我九年,你總算頭一遭有了回報,也不枉我將你調教一場,把我護命保身的壓箱底絕活『劫形四術』都傳授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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