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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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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猛劄哪裡還有精神與餘力答話?他強提住一口氣,儘量使自己的身體墮落之勢放緩,腳下滾蕩的江水,環轉的波渦,卻仍然那麼迫人的逼進上來,似整個天地開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驀地拔起兩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猛劄,尋白玉宮去!」 這巨大的吼叫聲,每一個鏗鏘的字音還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繞,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掛的水簾。 堪堪逼進,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蕩的空氣在交流躥舞,這股無形的氣流,力量強大得驚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無數隻無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麼難以自禁的朝同一個方向拋落! 他心裡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純精之氣,頭下腳上,借著這亂流之勁猛飄向水瀑之內…… 他的雙眼大睜著,銀白色的水波挾著無比的沁骨寒意兜頭而下,那水流的衝力浩蕩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嶽,但是,寒山重卻在剎那間的千萬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將上半身穿入水簾,他正感到有些輕易得奇怪,而雙腿己忽然一緊,似被一條力大無窮的巨蟒纏咬住,「呼」的拖出了水簾! 迎面的流瀑那麼強烈而兇狂的沖落,寒山重身軀迅速扶在水簾裡被帶了尋丈高下,他閉住氣,手足完全併攏,驟然「咯」的吐出一口氣,那麼令人不敢置信的,隨著這「咯」的一聲吐氣聲,四周的流水竟驀而蓬濺裂開,他的身形裡在一團迷蒙的淡灰色霧氣中躍射出來! 顧不得抹去滿頭滿臉的水漬,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個折轉,於是,他已看見一條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墜向下麵滾滾的漩渦! 意念有如閃電在他腦海裡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個長射,帶著一陣清脆的魂鈴之聲,似流星橫過長空的曳尾,只在人們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間,他已來到了那條在絕望中掙扎的人影之側,而這時,這個人只隔著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蕩遊渦不及五尺! 那麼巧妙不過的一把抓著那人的後領,寒山重大吼一聲,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聽到漩渦轉動時候駭人的「霍霍」之聲,他切貼的感覺到那些漩渦的回轉之力,帶著強勁的風,似鬼魂的號陶聲裡隱現著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雙腳用力翻蹬,他,帶著另一個沉重的身體,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轉來。 當然,那另外一個沉重的身體,就是紅獅猛劄,此際,猛劄已經清醒過來,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過,迷糊過也清醒過,但是,可以斷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後,決不會是像眼前這種環境……或是時地。 寒山重的輕身之術,實在已到了登峰造極之界了,在這種情形之下,沒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攜帶另一個人停留在空中,這簡直是匪夷所思,雖然,寒山重自己也感到無比的吃力與疲困! 猛劄只覺得天地在旋動,水聲如雷,耳邊風聲呼呼,銀白色的水簾一時在他腳下,一剎又轉到他的頭頂,全身的衣衫緊緊的擠逼在後頭,以至使他呼吸困難,然而。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他還活著! 寒山重傾力保持身軀在空中停留的時間,但是,終於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覺得右手緊抓的那位朋友在掙扎蠕動,而這時的任何小小異動,都會給他增加莫大的困難,於是,他右手五指一緊,像一柄鋼爪:「老傢伙,這風光很奇妙,但你別動!」 他吼聲大,猛劄果然不敢再稍有動作,寒山重眼看自己與猛劄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橫心,驟然松了全身力道,於是,兩個連在一起的身體像兩塊隕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紮全身血液上沖,驚得他殺豬似的大嚎了一聲,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記:「黃泉路上結伴遊,怕不?」 就在這幾個字還在舌尖上跳動,滾旋回轉的巨大遊渦已迎上了他們,「霍霍」之聲似閻羅王悶著嗓子的嗥笑,寒風強勁,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雙目垂視,毫不瞬眨,隔著派渦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隱隱的吸力將他往下扯拉,似嬰兒吮吸著母親的乳頭,軟綿綿的,卻緊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氣,力量之猛,連猛劄都聽到了他氣管裡的「籲」「籲」之聲,當他落向漩渦,他那一雙鹿皮緊靴已淬而踏向水面,當漩渦的水浪尚沒有淹到他的腳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氣。 於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發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氣是淡紅色的,裡著他,以及猛劄,像是被如來佛的無邊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來的一股絕大吸力,將兩個身軀猛然彈向空中! 滾動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腳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與汗水滲成一片,他沒有稍作猶豫,再次吸氣,吐氣,再次在一團淡紅色的薄霧環繞中投射向浩浩垂掛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驟然四散進濺,那股怪異氣流也被攪亂得激回絞揉,就在這生與死的一剎,滿身的水。滿身的冷,銀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開,寒山重已帶著猛劄穿進了水簾! 水簾之後,老天,有一塊雪白的巨岩筆直伸出,隔著水簾約有兩丈之遙,寒山重目光尖銳,他左臂一揮,已尋著著足點落下。 這塊雪白的巨岩連著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寬闊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簾遮蓋,似一個遮著簾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進來,誰也不會知道在那垂掛的水瀑之後,竟然還別有洞天。 那塊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樣,濕漉漉的,更沒有一點坎坷裂縫,寒山重一腳落下,連連打了兩個踉蹌,才勉強站穩。 他顧不得喘息,循著這白色岩石望去,這一望,幾乎令他跳了起來,連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黃色的雕樓著怪異圖紋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門! 白色細潤的岩石,似一條憑空伸出的階梯,岩面反映著銀白色水瀑的光線,現得光度極為明亮,假如不錯,寒山重想,他已尋到他想尋的地方了……這場以生命為賭注的競爭,看來他已握到了勝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頂端,那裡,奔凝的水簾披彎成一個微微的弧度,如一張碩大無朋的銀色錦緞折曲抖落,那麼美妙的掩住了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個天地,寒山重讚歎的輕喟一聲,緩緩盤膝坐下。 在寒山重著地的時候,已將猛劄擱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濕滑如鏡,在這一個局促的時間裡,猛劄已喘著粗氣轉過來,他臉上擦破了一大塊皮,想是僕倒在岩面上時碰傷的,但他此刻卻似乎竟不覺得疼痛,只是睜大一雙混濁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現在的處身之地,整個面孔上頓時展現出一片強烈的驚撼與迷憫,他呆呆的注視前面的水簾,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動,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麼。 良久…… 寒山重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冷然瞧著猛劄,而猛劄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簾祈告叩頭,那模樣,可笑加上狼狽。 淡淡的,寒山重道:「老傢伙,你似乎應該向大爺叩頭才對。」 奇異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語聲,在這裡發出,竟起了一陣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聲,連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驚,他這才發覺,周遭竟是如此寂靜,那震耳欲聾的水流聲已宛如被隔絕在流瀑之外了。 猛劄似是如夢初覺,艱辛的轉過身來,沖著寒山重醜惡的二笑,啞著嗓子,尷尬的道:「呢……漢狗,不,老漢,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待進了白玉宮,你會發覺連那裡面的壁頂都光滑。」 猛劄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裡,他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一副欲語還休之狀,寒山重半閉著眼,道:「雖然你這傢伙的命是由大爺救回,但你可以不必致謝,因為你不是出自真心,大爺領受了也不是滋味。」 努力咽了一口唾沫,猛劄舔舔嘴唇,吶吶的道:「不,紅獅……紅獅真的感激你,老漢,紅獅會報答你的……」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聲激蕩於四周,空洞得帶著栗人的陰冷:「報答?用什麼?」 猛劄用手揉揉僵硬的面孔,低低的道:「白玉宮內所有財寶的一半……」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的唇角,他含蓄的道:「謝了,不過。你知道,假如我想全得,我就會全部得到,而且,你早已答應過我得其中一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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