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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於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發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氣是淡紅色的,裡著他,以及猛劄,像是被如來佛的無邊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來的一股絕大吸力,將兩個身軀猛然彈向空中!

  滾動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腳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與汗水滲成一片,他沒有稍作猶豫,再次吸氣,吐氣,再次在一團淡紅色的薄霧環繞中投射向浩浩垂掛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驟然四散進濺,那股怪異氣流也被攪亂得激回絞揉,就在這生與死的一剎,滿身的水。滿身的冷,銀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開,寒山重已帶著猛劄穿進了水簾!

  水簾之後,老天,有一塊雪白的巨岩筆直伸出,隔著水簾約有兩丈之遙,寒山重目光尖銳,他左臂一揮,已尋著著足點落下。

  這塊雪白的巨岩連著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寬闊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簾遮蓋,似一個遮著簾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進來,誰也不會知道在那垂掛的水瀑之後,竟然還別有洞天。

  那塊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樣,濕漉漉的,更沒有一點坎坷裂縫,寒山重一腳落下,連連打了兩個踉蹌,才勉強站穩。

  他顧不得喘息,循著這白色岩石望去,這一望,幾乎令他跳了起來,連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黃色的雕樓著怪異圖紋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門!

  白色細潤的岩石,似一條憑空伸出的階梯,岩面反映著銀白色水瀑的光線,現得光度極為明亮,假如不錯,寒山重想,他已尋到他想尋的地方了……這場以生命為賭注的競爭,看來他已握到了勝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頂端,那裡,奔凝的水簾披彎成一個微微的弧度,如一張碩大無朋的銀色錦緞折曲抖落,那麼美妙的掩住了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個天地,寒山重讚歎的輕喟一聲,緩緩盤膝坐下。

  在寒山重著地的時候,已將猛劄擱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濕滑如鏡,在這一個局促的時間裡,猛劄已喘著粗氣轉過來,他臉上擦破了一大塊皮,想是僕倒在岩面上時碰傷的,但他此刻卻似乎竟不覺得疼痛,只是睜大一雙混濁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現在的處身之地,整個面孔上頓時展現出一片強烈的驚撼與迷憫,他呆呆的注視前面的水簾,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動,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麼。

  良久……

  寒山重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冷然瞧著猛劄,而猛劄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簾祈告叩頭,那模樣,可笑加上狼狽。

  淡淡的,寒山重道:「老傢伙,你似乎應該向大爺叩頭才對。」

  奇異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語聲,在這裡發出,竟起了一陣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聲,連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驚,他這才發覺,周遭竟是如此寂靜,那震耳欲聾的水流聲已宛如被隔絕在流瀑之外了。

  猛劄似是如夢初覺,艱辛的轉過身來,沖著寒山重醜惡的二笑,啞著嗓子,尷尬的道:「呃……漢狗,不,老漢,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待進了白玉宮,你會發覺連那裡面的壁頂都光滑。」

  猛劄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裡,他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一副欲語還休之狀,寒山重半閉著眼,道: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話,他宛如沒有聽到。

  哧哧一笑,笑聲滲合在雷似的水瀑聲中,寒山重再度大叫:「現在,猛劄,你方才的英雄氣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徑來啊!」

  猛禮驀地回頭,狠狠瞪著寒山重,狂吼道:「漢狗,你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來,笑聲突然高亢,如裂金石,與轟隆的水聲互相迎合,直至壓過了那怕人的聲音之上了!

  猛劄感到那陣笑聲如像一隻無形的手掌抓蓋在他的心上,令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以在疆夢之中,那麼恐怖,又無能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軀像一片鳥羽般輕輕飄起,淩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麼稍稍一輕,已飄到猛劄立身之處的前面,前面的空氣中。

  在濛濛的水霧中,猛劄可以看見寒山重那張帶著一抹淡淡諷笑的面孔,那雙炯然如冷電的眼睛,正凝聚著瞧向自己,而他飄浮在空氣裡,下面是狂蕩的波濤,側邊是淩空的飛瀑,這情景,假如沒有親見,說破了嘴他也不會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動物啊!

  似是寒山重慣於在虛空裡浮游,他竟輕飄飄的定在那裡,那隔著猛劄五尺之外的空間。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真正的震駭,這時,他才知道中原武術的精深與特異,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這口氣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齒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這個有形無質的幽靈於夜黯中追懾于他的仇人。戲弄于他的仇人,猛劄不自覺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飄然朝他這邊落下,腳根剛剛齊著崖邊!

  「為何不來嘗試一下翱翔於天地之間,狂濤之濱的風味,嘿!」

  猛劄咬著牙,死死的盯著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條細弱的柳枝般在崖邊不停的晃蕩。似是隨時可以墮落于崖底波濤之中。但,他就偏偏墮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聲道:「猛劄,這裡是生與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無法回轉,你心裡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麼?」

  猛劄面色鐵青著,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沒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著他,語聲如焦雷:「中原有句俗諺,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描述生之萬物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劄,今日,你,或者大爺,都已走上了這條路,當我們的目的相同,我們就必須依靠自己的本事來奪取了。」

  猛劄突然狂叫一聲,吼道:「漢狗,紅獅死也與你賭下這口氣!」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軀大大搖晃了一下:「好,有骨氣,雖然結果仍使你一無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而且,令你老命就此歸向寂滅。」

  猛劄那張猙獰的臉孔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嘴唇哆嗦著,雙目中的光輝帶著瘋狂的紅芒,似一頭受了傷的野獸,猛然沖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離開實地的剎那,在空中翻了三滾,然後,有如一頭大鳥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長笑一聲,倒射如怒矢,一個盤旋,已緊緊跟在猛劄身側,他滿臉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猛劄,你的輕身術較大爺想像中稍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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