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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十七、翔命攫生 水簾洞天

  躍上一塊灰色的,狀若一朵山菇菌般的石岩,寒山重仰首向天,宛如在祈告著什麼,半晌,他籲了一口氣,將黑色的頭巾緊緊縛在腦後,輕輕按了按手腕兒,在一陣清脆而懾人心弦的震響中,他側首望著紅獅猛劄。

  猛劄獨立在一塊平扁的石頭上,他的前面三尺,即是深邃的絕崖與滾動的水流,即使有濃密的霧氣,仍然可以隱隱看見那在暮色中已呈烏灰色的洶湧波濤,使形體變幻為虛渺,不足以有一絲兒稱雄立霸之想了。

  在奔雷似的水流聲中,寒山重大吼道:「獅中之王,你先去,抑是大爺先去?」

  猛劄這時的氣焰像是一下子消散了,他怔愣愣的望著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話,他宛如沒有聽到。

  哧哧一笑,笑聲滲合在雷似的水瀑聲中,寒山重再度大叫:「現在,猛劄,你方才的英雄氣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徑來啊!」

  猛劄驀地回頭,狠狠瞪著寒山重,狂吼道:「漢狗,你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來,笑聲突然高亢,如裂金石,與轟隆的水聲互相迎合,直至壓過了那怕人的聲音之上了!

  猛劄感到那陣笑聲如像一隻無形的手掌抓蓋在他的心上,令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以在疆夢之中,那麼恐怖,又無能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軀像一片鳥羽般輕輕飄起,淩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麼稍稍一輕,已飄到猛劄立身之處的前面,前面的空氣中。

  在濛濛的水霧中,猛劄可以看見寒山重那張帶著一抹淡淡諷笑的面孔,那雙炯然如冷電的眼睛,正凝聚著瞧向自己,而他飄浮在空氣裡,下面是狂蕩的波濤,側邊是淩空的飛瀑,這情景,假如沒有親見,說破了嘴他也不會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動物啊!

  似是寒山重慣於在虛空裡浮游,他竟輕飄飄的定在那裡,那隔著猛劄五尺之外的空間。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真正的震駭,這時,他才知道中原武術的精深與特異,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這口氣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齒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這個有形無質的幽靈於夜黯中追懾于他的仇人。戲弄于他的仇人,猛劄不自覺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飄然朝他這邊落下,腳根剛剛齊著崖邊:「為何不來嘗試一下翱翔於天地之間,狂濤之濱的風味,嘿!」

  猛劄咬著牙,死死的盯著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條細弱的柳枝般在崖邊不停的晃蕩。似是隨時可以墮落于崖底波濤之中。但,他就偏偏墮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聲道:「猛劄,這裡是生與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無法回轉,你心裡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麼?」

  猛劄面色鐵青著,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沒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著他,語聲如焦雷:「中原有句俗諺,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描述生之萬物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劄,今日,你,或者大爺,都已走上了這條路,當我們的目的相同,我們就必須依靠自己的本事來奪取了。」

  猛劄突然狂叫一聲,吼道:「漢狗,紅獅死也與你賭下這口氣!」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軀大大搖晃了一下:「好,有骨氣,雖然結果仍使你一無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而且,令你老命就此歸向寂滅。」

  猛劄那張猙獰的臉孔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嘴唇哆嗦著,雙目中的光輝帶著瘋狂的紅芒,似一頭受了傷的野獸,猛然沖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離開實地的剎那,在空中翻了三滾,然後,有如一頭大鳥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長笑一聲,倒射如怒矢,一個盤旋,已緊緊跟在猛劄身側,他滿臉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猛劄,你的輕身術較大爺想像中稍好一點!」

  這時,猛劄哪裡還有精神與餘力答話?他強提住一口氣,儘量使自己的身體墮落之勢放緩,腳下滾蕩的江水,環轉的波渦,卻仍然那麼迫人的逼進上來,似整個天地開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驀地拔起兩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猛劄,尋白玉宮去!」

  這巨大的吼叫聲,每一個鏗鏘的字音還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繞,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掛的水簾。

  堪堪逼進,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蕩的空氣在交流躥舞,這股無形的氣流,力量強大得驚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無數隻無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麼難以自禁的朝同一個方向拋落!

  他心裡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純精之氣,頭下腳上,借著這亂流之勁猛飄向水瀑之內……

  他的雙眼大睜著,銀白色的水波挾著無比的沁骨寒意兜頭而下,那水流的衝力浩蕩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嶽,但是,寒山重卻在剎那間的千萬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將上半身穿入水簾,他正感到有些輕易得奇怪,而雙腿己忽然一緊,似被一條力大無窮的巨蟒纏咬住,「呼」的拖出了水簾!

  迎面的流瀑那麼強烈而兇狂的沖落,寒山重身軀迅速扶在水簾裡被帶了尋丈高下,他閉住氣,手足完全併攏,驟然「咯」的吐出一口氣,那麼令人不敢置信的,隨著這「咯」的一聲吐氣聲,四周的流水竟驀而蓬濺裂開,他的身形裡在一團迷蒙的淡灰色霧氣中躍射出來!

  顧不得抹去滿頭滿臉的水漬,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個折轉,於是,他已看見一條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墜向下麵滾滾的漩渦!

  意念有如閃電在他腦海裡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個長射,帶著一陣清脆的魂鈴之聲,似流星橫過長空的曳尾,只在人們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間,他已來到了那條在絕望中掙扎的人影之側,而這時,這個人只隔著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蕩遊渦不及五尺!

  那麼巧妙不過的一把抓著那人的後領,寒山重大吼一聲,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聽到漩渦轉動時候駭人的「霍「『霍」之聲,他切貼的感覺到那些漩渦的回轉之力,帶著強勁的風,似鬼魂的號陶聲裡隱現著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雙腳用力翻蹬,他,帶著另一個沉重的身體,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轉來。

  當然,那另外一個沉重的身體,就是紅獅猛劄,此際,猛劄已經清醒過來,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過,迷糊過也清醒過,但是,可以斷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後,決不會是像眼前這種環境……或是時地。

  寒山重的輕身之術,實在已到了登峰造極之界了,在這種情形之下,沒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攜帶另一個人停留在空中,這簡直是匪夷所思,雖然,寒山重自己也感到無比的吃力與疲困!

  猛劄只覺得天地在旋動,水聲如雷,耳邊風聲呼呼,銀白色的水簾一時在他腳下,一剎又轉到他的頭頂,全身的衣衫緊緊的擠逼在後頭,以至使他呼吸困難,然而。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他還活著!

  寒山重傾力保持身軀在空中停留的時間,但是,終於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覺得右手緊抓的那位朋友在掙扎蠕動,而這時的任何小小異動,都會給他增加莫大的困難,於是,他右手五指一緊,像一柄鋼爪:「老傢伙,這風光很奇妙,但你別動!」

  他吼聲大,猛劄果然不敢再稍有動作,寒山重眼看自己與猛劄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橫心,驟然松了全身力道,於是,兩個連在一起的身體像兩塊隕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紮全身血液上沖,驚得他殺豬似的大嚎了一聲,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記:「黃泉路上結伴遊,怕不?」

  就在這幾個字還在舌尖上跳動,滾旋回轉的巨大遊渦已迎上了他們,「霍」「霍」之聲似閻羅王悶著嗓子的嗥笑,寒風強勁,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雙目垂視,毫不瞬眨,隔著派渦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隱隱的吸力將他往下扯拉,似嬰兒吮吸著母親的乳頭,軟綿綿的,卻緊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氣,力量之猛,連猛劄都聽到了他氣管裡的「籲」「籲」之聲,當他落向漩渦,他那一雙鹿皮緊靴已淬而踏向水面,當漩渦的水浪尚沒有淹到他的腳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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