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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五、生死兩難 不效鴛鴦

  在最盡頭的一問土屋之內,這間土屋陰暗而牢固,想是這家屋主人原來堆放雜物之處,前後有兩進。

  六名浩穆壯士把守四周,戒備得十分嚴密,此刻,司馬長雄正陪著寒山重到來,現在,太陽尚未爬到中天哩。

  一名浩穆大漢啟了門,躬身退到一旁,寒山重雍容的踏進屋去,一陣腐黴之味,在他進屋的同時已撲鼻襲來。

  土屋正中的屋樑上,垂掛著一盞暈沉沉的桐油燈,外面雖是大白天,在裡面卻晦暗得緊。幾堆稻草平散的倒置地下,秦潔正孤伶伶的坐在一堆稻草上,只這一夜之間,她的容顏已顯得憔悴了許多。

  寒山重微一頷首,司馬長雄已靜靜的退出,暈沉裡,秦潔的一雙眸子毫不眨瞬的盯注著寒山重,那目光,令人不能逼視。

  極為平靜的,秦潔苦笑了─下:「如今,寒山重,我們的立場已完全不同了,想不到與你相愛一場.卻換來了今大這種待遇。」

  寒山重挺立著.深沉的道:「至少.這裡比困龍洞的水中來還好得多。」

  秦潔咬咬下唇,輕輕的道:「山重─」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別這麼叫我,秦潔,這韻調,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怔了怔,秦潔幽幽的道:「人家都說你狠,在以前,我一直體會不到,現在我才深深的覺得,山重,你是真的狠。」

  寒山重籲了口氣,雙臂環抱著:「我並不狠,因為,至少我還比不上你狠,秦潔,假如要我用以前你對付我的那些手段來對付你,在我還做不出,而你,秦潔。你卻做得很順貼,順貼得完美極了,所以,方才你的那句話原應該換上你的名字由我來說才對。」

  沉默了一會,秦潔道:「山重,你真的忍心叫我父女永生不能再見天日?」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不,只是二十年。」

  秦潔忽然古怪的笑了,她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道:「二……十……年……」

  寒山重沉著臉,語聲如冰:「是的,二十年,我們都知道,人的一生,沒有幾個二十年,快樂的日子永遠過得容易。而痛苦的時光則長遠得遲緩,秦潔。你應該想─想。為什麼你會換來這二十年的痛苦生活。」

  秦治悲哀的搖頭,道:「山重,我並不怕那水牢裡的黑暗日子,我只是要你明白一件事,你要明白,為什麼我要你死,山重,因為我不能在我活著的時候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把你搶去,我實在忍受不了失去你的痛楚……」

  寒山重眸子裡的光芒黯了一點,他迅速叱道:「不要說了!」

  秦潔一仰頭,倔強而又憐人的道:「我要說,我一定要你知道我對你的情感,要你赤裸裸的知道。寒山重,你是聰明人,在我有生至今,沒有遇上比你更有才華的青年,同樣的,也沒有遇上比你更為狠毒薄情的負心人,寒山重,如若你不愛我,為何在那個時候來逗引我?為何又在多少個花月良宵伴著我?為何又說一些只有相悅間的男女才能說的話?寒山重,我要你說,你如果說不出來,你就是薄幸,就是負心,就是詐騙感情!」

  咬著嘴唇,寒山重平靜的注視著她,半晌,寒山重低沉的道:「秦潔,你大約明白,在我與你之前,我亦曾有過很多女孩子在一起。」

  秦潔冷冷的點頭,寒山重又道:「那麼,我曾否說過永遠愛你,永遠和你在一起,決定娶你的這些話?」

  蒼白的臉兒抽搐了一下,秦潔淒然搖頭,寒山重舔舔嘴唇,道:「當男女在一起,發生情感,一些尋常的言談與動作,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並不一定含有意義在內,而因雙方認識的深度及本質的迥異,所感受的濃淡也不同,秦潔,我老實說,我非常喜歡你,但是,卻不能愛你,因為你的性格與我太不適宜,你是一個好伴侶,但不會是一個好妻子,秦潔,你要知道,伴侶可以聚散,而妻子卻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

  秦潔緩緩垂下頭去,苦澀的道:「你……你沒有試,為何斷定我不能為你妻?不能和你過一輩子?」

  寒山重輕喟了一聲,道:「這可以從平時的言炎行事中看得清楚,人的一生,若要件件事都試一遭,那什麼事也會遲了。」

  秦潔輕輕用手絹兒拭印眼角,哽咽道:「山重……我求你一件事……」

  寒山重道:「請說。」

  努力平靜了一下,秦潔幽幽的道:「山重,今生我只求你這一件事,以後,我決不再煩你,永不再纏你了……」

  閉閉眼睛,寒山重低低的道:「你說。」

  秦潔的語聲冷得像雪,平得似水:「山重,請你用你的『金蛛指環』套在我的手上,待我去後,求你留下我的一雙眼睛於你那裝著不朽藥水的銀晶盒裡,讓我永遠看著你,山重,我雖不能與你結為夫妻,但我知道你那金蛛指環從來沒有給任何人戴過,山重,求求你先給我戴,就算是你送給我的來生飾物吧……」

  說著,秦潔的淚水已流滿了腮.但她卻強制著自己不哭出聲,那模樣,比嚎淘大哭猶更要令人心酸。

  「金蛛指環」,是一枚白金鑲著紅寶石的珍貴戒指,那顆碩大的紅寶石上,有一付天生的紋圖,這付紋圖在紅寶石的裡面,都是純金造的,像一隻蜘蛛,那紋圖的圈緣是如此巧妙,組成是如此細緻,像是一個雕刻名匠的嘔血之作,其實,這圖形卻是天然就存在那枚紅寶石之中的,這枚指環,寒山重已珍藏了十五年之久,但是,這卻是一枚殘酷的殺人利器,與他華貴外表所顯露的意義是完全相反的!這枚金蛛指環的白金部分一點針尖大小的突出點,這小小的突出點並不尖銳,更不鋒利。而又小得看不出,當套在人們的指上,不會令人想到有任何異樣,但是,這小小的一點卻較其它指環各部分更接近皮膚,磨擦皮膚,於是,最多兩三天,被這小點稍微磨破了一點表皮(這磨破的一絲兒表皮,又是不讓人覺得絲毫不適的),那麼,蘊藏在這小點之內的天下劇毒「朱舌」便會滲入那破裂的皮膚之內,於是,當十二個時辰後,戴著指環的朋友便會感到奇渴,當他飲入第二口水之前,朱舌之毒溶於第一口水中陡然擴張十倍,這位朋友也就永遠不會再有飲第二口水的需要了。

  這一個指環小小的機關,是人工製造的,不算稀奇,最為怪異恐怖的還是那枚鑲在指環上的紅寶石,嵌在紅寶石內的那個金蛛圖紋,本來就是含有奇毒的一種礦物變化後的結果,這種怪異變化後形成的金色圖案,在寶石中是異常珍罕而難得的,雕鑿寶石的老工匠們稱它為「鬼顯形」,它本身即已帶有無比之毒,戴在人的手上,不會有任何徵候與跡象,在到了第七天裡,戴著它的人就會突然在夜晚一睡不醒像一朵冬天的花朵那麼凋謝得毫無生機了。

  秦潔知道寒山重有這枚指環的,而且,秦潔也明白它的可怕,但是,當一個人對生命已經不再留戀的時候,那麼,「可怕」這兩個字眼又算得什麼呢?現在……

  寒山重像一尊石像般凝注著秦潔,目光裡的神色古怪而又深沉,如一口千年古井,沒有人知道那裡含蘊著什麼意思……

  緩緩地,寒山重開口道:「秦潔,二十年後,我還你自由。」

  秦潔悲涼的一笑,道:「二十年後,山重,你還我一個什麼樣的自由?衰老、孱弱、憔悴、迷茫的自由?還我一個華髮蒼蒼,滿懷破碎的自由?」

  寒山重臉孔的肌肉緊了一下,他生澀的道:「活著,比死了好。」

  秦潔搖搖頭一一那搖頭的動作,實在令人心痛,她低細的道:「山重,求你,求你給我一個眾遠的安寧,我實在已受不了這些打擊,這些悲苦,這些空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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