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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第七章 世事無常

  此時此地,驟然見到這麼一個來自敵對幫口的人,靳百器卻並不緊張,因為從那人渾身血跡、行動蹣跚的情況來看,即使不到奄奄一息的程度,也決不會帶有多大的危險性,對一個造不成威脅的敵人,還有什麼好緊張的?

  於是,靳百器只是站起身來,緩緩地站起身來。

  「黑鷹」徐鐵軍的警惕性也很高,幾乎就在靳百器站起的頃刻,他亦一骨碌躍挺在地,緊跟著,「黃鷹」苟子豪、「藍鷹」阮漢三各自驚醒,儘管兩眼蒙朧,本能的反應卻促使他們翻撲於側,同時傢伙亮出!

  當「大龍會」的這一位突兀與靳百器等人目光相對,他的錯愕驚悸顯然更要超過靳百器等人,但見他全身猝而僵直,眼珠鼓瞪,仿佛見了鬼一樣搖搖晃晃的往後退出幾步,半聲噎叫隔著面罩透出,像猛的吞下了一枚火燙栗子!

  體形粗渾的「藍鷹」阮漢三驀地一聲暴叱,咧開那張白牙森森的大嘴,嘿嘿獰笑:

  「好朋友,真正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且先就地活宰了你,再到『棲風坡』去殺他娘一個滿堂紅!」

  那人喉管中呼啦著痰音,好半晌,他才聲調微弱的回話:

  「各位……莫不是『鷹堡』的兄弟?」

  「藍鷹」阮漢三重重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惡形惡狀地吼喝:

  「我們所屬的碼頭不錯是『鷹堡』,卻和你們『大龍會』扯不上半點情份,兄弟?哦呸,你不要令人作嘔了,我們彼此之間,不但稱不上兄弟,深仇大恨倒早擱著那麼一筆!」

  那人放下左手的皮盾,伸手扯下臉上的黑色布罩,現露出一張瘦削又慘白的面孔來,許是好久不曾修飾容顏了,頷底及腮頰上叢生著雜亂的胡茬,他拿一條垂裂的布絮掩遮住前胸那道皮肉翻卷的傷口,努力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老兄,請你聽我說……昨天以前,我是『大龍會』的一員,如今,我卻不是了……更明確的講,我和各位一樣,也與『大龍會』有那麼一筆血海深仇擱著!」

  阮漢三疑惑間仍然厲色道:

  「少來這套障眼法兒,天下有這麼巧的事?沒碰上我們之前你是『大龍會』的人,碰上我們你卻變成倒戈急先鋒啦?娘的,我看你是為了保命,八成在胡扯!」

  慘白的面容起了一陣痛楚的痙攣,這人似乎不願多做爭辯,他艱澀地道:

  「人要臉,樹要皮……廝混江湖,表的是節,爭的是氣,老兄,我再怎麼窩囊,也算『大龍會』的刑堂『先斬手』之一,若非為了身負冤屈,脫離『大龍會』,即使眼前情勢不利,卻尚不至於怯懦到唾駡自己堂口以求保命的地步……」

  阮漢三側首看了靳百器一眼,靳百器微微點頭,接上來道:

  「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吃力地道:

  「我叫卓望祖,一般道上同源,都習稱我為『剪子腿』……」

  靳百器道:

  「不錯,我聽過你的名號,也知道『大龍會』的刑掌一共擁有五名『先斬手』,在『大龍會』的階層裡,刑堂『先斬手』是一種頗具地位,且權力極大的職務。」

  卓望祖注視著靳百器,不安地道:

  「尊駕是?」

  靳百器道:

  「靳百器。」

  眼皮子急速跳動了幾下,卓望祖吸了口氣:

  「原來……原來是靳二當家……」

  靳百器淡淡一笑,道:

  「卓朋友,按說要攀到『大龍會』刑堂『先斬手』的位置,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除了個人能耐、功夫、機智須屬一流佳材之外,尤其對『大龍會』的忠貞程度更為不可或缺的條件,你好不容易巴結到這個差事,足以證明你是『大龍會,的中堅分子,卻又怎麼弄到這等下場?」

  卓望祖先不回答,只沙啞地道:

  「靳二當家,我實在支援不住了,請你允許我坐下來歇口氣……」

  靳百器一邊親自過來扶著卓望祖坐下,邊吩咐徐鐵軍、阮漢三兩個取水拿藥,暫且先替卓望祖潤喉療傷。

  清洌甘涼的飲水滑入喉中,浸潤在傷口上,卓望祖熨貼的不止是官感間的快意,更是內心裡的回蕩;險死還生,落難潦倒的困境下,他做夢也想不到,搭救自己的竟是一干往日的仇敵!

  靳百器沒有說話,只目注著阮漢三與徐鐵軍在為卓望祖身上的創傷清洗敷藥,卓望祖這身傷可真夠瞧的,深深淺淺,大大小小,怕沒有七八處?血浸透了衣衫,又結成硬痂,沾黏得一塊一塊,一團一團,徐鐵軍用匕首小心的割切著他的衣裳,偶而牽扯傷口皮肉,痛得卓望祖滿頭大汗,磨牙如挫,卻就是不哼一聲。

  折騰了好一陣,總算大體包紮妥了,不但卓望祖的臉孔已經白中透青,就連阮漢三、徐鐵軍二人亦鼻尖沁汗,微微帶喘……

  靳百器笑道:

  「怎麼樣?感覺上是不是舒坦了一點?」

  卓望祖雖然儘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卻仍然不免有些激動:

  「靳二當家,你的寬懷大度、恩怨分明,我卓望祖必然至死不忘,永志在心;大德不言謝,二當家,我記著了!」

  靳百器擺擺手,道:

  「用不著客氣,卓朋友,同在草莽飄泊,這一點道義,相信多數人都有……」

  卓望祖歎籲一聲,低沉地道:

  「看看各位,再回思『大龍會』的種種,怎不令人嗟歎!『大龍會』外勢越強,內德越衰,人人趨炎附勢,勾心鬥角,為了巴結幾個當頭首腦,鞏固一己的權位利益,什麼攻訐誣陷、挑撥離間的法子都用得出來,兄弟之間的情感已逐漸變質,那種血濃於水的手足恩義,業已被個人的現實私欲替代了……想當年,兄弟們齊心合力、並肩豁命,為的只是一個理想、一樁希望,彼此肝膽相照,血肉相連,在大家渾實的意識裡,單求有一天能過好日子就滿足了,如今日子固然越過越好,夥伴們的心態卻是邪走歪了,尤其在擊敗貴組合之後,這種情形更見露骨……」

  重重一哼,「藍鷹」阮漢三答腔道:

  「『大龍會』的人現在就開始氣焰高張,不可一世,時間上未免早了點,『鷹堡』輸了第一個回合,卻不見得再輸第二個回合!」

  卓望祖苦笑道:

  「他們不像兄台這麼想,在他們的看法,『鷹堡』已經是土崩魚爛,一蹶不振了!」

  阮漢三正待冒火頂駁,靳百器已閑閑地開口道:

  「卓朋友,聽你一席話,大概朋友你就是這種爭鬥情形下的犧牲者了?」

  卓望祖神色陰晦地道:

  「刑堂的『先斬手』共有五名,其中四個都在幫裡具有特別關係,只有我是靠著功績硬攀上來的,前兩年,幫裡總管司事岑玉龍的小舅子入夥,因為沒有缺,僅按了個後備把頭的差事,岑玉龍的小舅子當然不會心足,卻不知道他的胃口早就落在『先斬手』的職位上,但因他資歷淺、年紀輕,雖有他姐夫的蔭庇,要想動我那四個亦有特殊淵源的同僚仍大不容易,很自然的他就把目標轉向了我,在這段時間裡,不僅岑玉龍單獨找我談過幾次,他更發動了幫裡幾位大佬向我遊說,要我把職位讓給他小舅子,我一時拗了性,偏就憋不下這口氣,每次都給他頂了回去,我說啦,這『先斬手』的名份我並不稀罕,不過卻是我流血拼命掙來的,要我拍屁股讓賢,行,總該有個理由,就這麼一明不白交差走人,我決不幹!」

  靳百器笑了笑,道:

  「想是如你所願,他們給了你一個交差走人的理由?」

  「咯崩」一咬牙,卓望祖額頭青筋暴起,唇角抽搐著道:

  「不錯,他們終於給了我一個卸職的理由,一個我完全預料不到的卸職理由——幫口銀庫裡丟失了一件如意碧玉雕,他們竟在我床底下找了出來,眾目睽睽,鐵證如山,二當家,我真是百口莫辯啊!」

  靳百器道:

  「這個理由很簡單,卻非常有效,不知是哪位明白二大爺出的點子?」

  卓望祖憤恨地道:

  「當那件如意碧玉雕從我床底下抄出,我就好像中了雷殛一樣,整個人刹時僵住了,等我由混亂中醒悟過來,已經加了五花大綁,直接被送進了石牢;二當家,我是刑堂的人,自然懂得事情的嚴重,在『大龍會』,私盜公財乃是唯一的死罪,急切之下,我立刻求見大掌法,求見當家的,可是任憑我怎麼央告,他們一概來個相應不理,在這種情形下,我的經驗告訴我,他們已準備不經審問,便將我的罪名坐實,換句話說,我只有死路一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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