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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崔六娘頷首道:

  「這方面我已有計較,第一,在赴約日之前的一兩天,你要先在『黑風岩』附近露面,叫他們知道你人已到達,第二,挑選幾個你手下的得力人物故意出沒于『黑風岩』前後,造成你將臨會的假像,使氣氛緊張起來,一切情況儘量逼真,讓他們既使半信半疑,亦不敢掉以輕心……」

  靳百器道:

  「好,就算對方中計入彀,聚集以待,然後呢?然後又待如何?」

  嘿嘿一笑,崔六娘道:

  「你以為我只是要他們上當空等就算了?沒那麼簡單,二當家,俗語說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老婆子我這一遭得給他們來個狠的!」

  靳百器專注地道:

  「怎麼個狠法?」

  崔六娘陰著聲道:

  「風,二當家,那穿堂風。」

  靳百器道: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崔六娘又喝了口茶,上身微微前傾,是一副法不傳六耳的模樣:

  「無論風向是由北朝南刮,或是從南往北吹,到了『黑風岩』的隘道兩頭,風勢立時轉為強勁,我們弄上幾十大桶桐油加硫磺,摻進硝石與火藥末子,順著風向往下倒,火苗子一點著,隨著強風燒過去,在這種天乾物燥的節令,草木一旦燃起,便成火海,『大龍會』那一千王八羔子還朝哪裡逃命去?」

  靳百器審慎地道:

  「大娘,『黑風岩』的地形適合傾倒桐油麼?它必須有恰當的斜度才行……」

  崔六娘道:

  「沒有問題,那鬼地方正是兩頭高、中間低,從隘道的任何一處往下傾油都流得下去,要注意的是時機應拿捏得准,潑油須快,幾十桶油一齊傾倒,即刻點火,那附近雜草驀生,樹叢密佈,火勢如起,必同奔馬,嘖嘖,且看他們雞飛狗跳、狼奔豕突,這辰光,我好像已經瞧到當場的景況啦……」

  靳百器思索了一會,道:

  「計畫似乎不錯,大娘,但還有一層顧慮,不能不先防著。」

  崔六娘道:

  「什麼顧慮?」

  靳百器道:

  「萬一——大娘,萬一他們把我嫂子也押到『黑風岩』去,火勢燒起,卻如何是好?」

  崔六娘擺著手道:

  「我的靳二當家,你真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也不想想,在那種一觸即發的情形下,『大龍會』的人怎麼可能把耿夫人帶到現場?與其冒著人質被奪的危險,還不如仍然囚禁在堂口裡來得安全!」

  靳百器猶豫地道:

  「怕就怕他們不這麼辦……」

  崔六娘道:

  「二當家,假若你是『大龍會』姓趙的,遇到這等場面,你將如何處置耿夫人?」

  靳百器道:

  「我當然會把人留置在堂口之內——」

  格格一笑,崔六娘道:

  「那不結了?姓趙的腦瓜裡不曾比我們多出一條紋路,他還能想出什麼更高妙的花點子來?二當家,照我的主意去做,包管錯不了!」

  沉默了須臾,靳百器終於點頭道:

  「好,大娘,咱們就這麼決定!」

  崔六娘興致勃勃地道:

  「放風聲、傳口信,都由我來辦,絕對把消息傳到,至於火燒『黑風岩』,我也一併處理,要不燒他個人仰馬翻,我就不姓崔!」

  望著崔六娘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德性,靳百器忍不住懷疑這位「狼婆子」是否具有天生的殺虐狂?如此兇殘怖栗的行動,對她而言,卻似在討論戲碼的選擇、堂會的安排,不但缺乏半點悲天憫人的胸懷,更且樂不可支,一個正常的婦道,該不會有這種心態才是。

  崔六娘忽然瞪著靳百器道:

  「二當家,你怎麼一直拿這等眼神看著我?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靳百器輕拍自己腦門,微窘地笑道:

  「我一直在看著你?奇怪,我怎麼不覺得?」

  崔六娘悻悻地道:

  「你心裡在想什麼,我多少也猜到一點,二當家,你莫以為我暴戾成性、習於嗜血,老實說,我雖不能算做善人,至少亦非邪惡之流,之所以如此豁出去幹,只在回報大恩于萬—……」

  靳百器連忙拱手道:

  「大娘切莫誤會,我可沒有把大娘看成兇殘嗜血之輩,大娘這般不避艱險,全力相助,我感激都來不及,如何還會再生偏見?大娘別想岔了。」

  崔六娘吊著眉梢子道:

  「嗯,但願你心口如一,休把我當成個茹毛飲血的虎姑婆就好!」

  靳百器陪笑道:

  「不敢不敢。」

  崔六娘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尋思著道:

  「傾油放火的事,我估計要有百把條人手才夠用,我這裡差可調出三十員,二當家,你的兄弟,大概須要支援八九十名……」

  靳百器道:

  「沒有問題,我會挑出一批身手靈活、反應敏捷的兄弟交由大娘指揮。」

  一口喝幹了杯裡的茶,崔六娘滿月似的一張圓臉上神采奕奕,雙目發亮,雖然不曾磨拳擦掌,卻也有磨拳擦掌的意味了。

  八月二十五,黃昏。

  「黑風岩」相對的兩片山壁高高聳峙在那裡,有如斜斜伸展向空的巨大雙翼,山壁呈現著烏黑的色澤,以至西傾的陽光投射在這兒都泛著陰暗了,岩下夾縫似的一條隘道,寬約丈許,略微彎曲的通過兩邊山壁的中間,四周是隆起的坡地,野藤雜草密生,矮小的樹叢隨風仰俯,大概是此地風勢較為強勁的緣故,草樹全長得低矮,簌簌拂動之餘,倒像是在朝著「黑風岩」不停的膜拜。

  隘道附近,時有人影閃晃,但數不清一共有多少人,亦難以確定都是些什麼人,不過,有人在那裡決不會錯,「大龍會」的人。

  這辰光,吹刮的是北風。

  摻加了硫磺硝石火藥末子的桐油總數是三十桶,都是用特大號的木桶裝盛,每桶粗近合抱、高逾人腰,一輛雙轡蓬車上只能放置六桶,蓬車是分不同的時辰個別進入指定的區域等候,然後在預定的時間趕到某一地點集合,五輛蓬車錯開出現,並不起眼,而百十個人零散掩入,就疏疏落落的找不到人影了;在崔六娘的調度下,大夥的行動非常順利,他們也儘量做到了不露痕跡的地步。

  靳百器當然不在現場,他已率眾趕往「棲風坡」「大龍會」的垛子窯救人去了。

  陪同崔六娘到「黑風岩」來的,除了她自己的二十余名手下外,便是孟君冠、胡甲、範明堂等率領的八十名「鷹堡」弟兄,人手早已分配妥當,什麼人做什麼事也已定規下來,何處潑油、何時點火,都經過預先的演練及臨場的模擬,眼下只待測准風向,火燒連營了!

  崔六娘屢屢將手指放在嘴裡沾濕,迎風測試,她腳步來回移動,隨時修正角度,全神貫注的樣子,顯示出她對這次行動的重視與謹慎。

  五輛蓬車上的油桶業已卸落,三十大桶桐油全部橫置於地,桶口對著傾斜的「黑風岩」方向,百來名漢子伏伺草叢之內,執斧的執斧,拿著火種的拿著火種,個個寂然無聲,形色冷肅,一片靜裡,殺氣卻已凝就……

  孟君冠蹲在崔六娘身邊,他微微仰頭,沙著嗓門道:

  「我說崔大娘,時候差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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