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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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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燕鐵衣低沉的道:「我有一個感覺,厚德。」 引騎靠近,崔厚德問:「魁首什麼感覺?」 燕鐵衣道:「那個神秘客仍然一直在暗裡跟隨著我們!」 悚然心驚,崔厚德急忙回頭,又四周環顧,接著噓了口氣:「沒有人呀,前後左右除了幾個挑擔負囊的販夫走卒在匆匆來往之外,壓根就不見什麼可疑的人物,魁首,你好嚇了我一跳!」 燕鐵衣淡淡的道:「那人不會叫你看到他的。」 崔厚德不服的道:「只要他一路跟下來,我就不信看不透他,莫不成他還會隱身法?」 燕鐵衣道:「在『丹縣』之前,那人業已暗中跟著我們了,你似是也未曾有過什麼反應,亦不見拎出他來。」 大臉發燙,崔厚德訕訕的道:「那時我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是而不曾留意;如今我加了十分小心,看他還能怎生掩隱行藏!」 笑笑,燕鐵衣道:「多做,少說。」 崔厚德涎著臉道:「魁首,我是跟你比,才處處比低了,要是讓我和別人『裱』在一起,不是我吹牛,包管也處處高上一著!」 燕鐵衣眯著眼道:「你將有機會表現你自己的,厚德,但記住不要老把本事放在嘴皮子上!」 崔厚德忙道:「魁首,我可不是光會說大話,你知道,我確是有幾下子真功夫哩。」 平撫在「判官頭」上,燕鐵衣道:「得了,先用你的『真功夫』注意那個窩在暗中的『好朋友』吧!」 本能的再次回頭探視,崔厚德恨聲道:「我會給他顏色看的,任他是怎麼個鬼祟法!」 燕鐵衣閑閑的道:「要在這種情形下找尋出掩隱於暗處的敵人來,首先自己就得平心靜氣,毋急毋躁,然後才能使觀察力及反應力尖銳明敏,細緻入微,那個跟綴我們的角色,是個極其高明的人物,追蹤的技巧更是到家,我敢說他一直沿途就吊了下來,但我們卻在『丹縣』之前才察覺了他,這人的膽量、心思、功夫,都是不容小覷了的,我們自己要鎮定,要審慎,由不至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驚疑裡,進而挖出他的底細來,這才是上策,主要一個原則,冷靜!」 崔厚德道:「錯不了,魁首,下一遭,我便叫你看,我的定力!」 忽然,燕鐵衣感喟的道:「一霎眼,又過大半天了,時光委實過得是快,一日、一月、一年、甚至人的一生,不也就是一霎眼的功夫就過去了?」 崔厚德咧著嘴笑道:「我卻覺得還有老長的日子活哩。」 燕鐵衣沉沉的道:「但願二領主也是這樣。」 談到這裡,一抹濃濃的悒鬱便在不覺中罩上了人心,以至使他們的興致也低落了,情緒全似扭絞成股的那般舒展不開。 半晌。 崔厚德小聲問:「魁首,我們是上『龍泉府』去麼?」 燕鐵衣道:「不錯。」 考量了一下,崔厚德小心的道:「如果那裡也沒有舒妲的下落?」 燕鐵衣面色陰森的道:「只要她不死,不挫骨揚灰,總找得到她!」 崔厚德趕忙道:「說不定,尚孝寬在『丹縣』就能截住舒妲──如果她尚未過去的話!」 燕鐵衣沉思著,沒有回答。 遙眺遠山層峰,崔厚德又喃喃的道:「娘的,天地之間這麼個大法,真不知那賤人現在什麼所在!」 燕鐵衣緩緩的道:「或許她正在籌思如何混經『丹縣』,或許正在辛苦的攀山越嶺,也或許,業已是在我們前頭了……我們再趕百里,在那邊守株待兔!」 行程的進展,並沒有燕鐵衣預定的那麼順利,他們只奔出了三十多裡路,崔厚德的坐騎便因踢中路面的凸石而傷了蹄,一跛一跛的停了下來。 馬兒的一隻右前蹄扭腫了。 崔厚德非常心疼,這匹馬,是他一向所寵愛的,燕鐵衣知道,這種情形所以只好拚著耽擱辰光,也得先容崔厚德把坐騎弄妥。 對於醫治馬匹的法子,崔厚德多少有點常識,他曉得有幾種草藥搗爛摻合之後,敷在傷腫部位,可以活血順筋,消腫除瘀,但是,這幾種草藥雖很普通,卻得臨時到野地去找。 燕鐵衣指著一座小山下的半坍茅屋,無可奈何的道:「我們就牽著馬先到那裡安頓吧,你上山去採摘草藥,我在那間破茅屋等你。」 崔厚德歉然道:「魁首,都是這畜生誤的事……但它實在不能再跑了,我又不忍心丟下它,你知道,這畜生是我一手極大的──感覺上,似是我的親人。」 燕鐵衣苦笑道:「你放心,我並沒有叫你丟下它;武士與坐騎之間的那種感情我明白,有時候,這種感情往往超過人與人的依戀。」 順著荒草迷徑的小路,來到那間半塌的茅屋前,燕鐵衣將兩匹馬牽到屋後一條小溪邊,任由馬兒自去飲水齧草,他自己便依坐在那堵頹牆的牆角下閉目養神。 崔厚德早就急匆匆的上山採集那幾味藥草去了。 天色又已昏暗下來,只剩山頭上染著那一抹紫紅如血的夕陽餘暉…… 燕鐵衣閉著眼,調勻呼吸,一面暗暗希望崔厚德能在天黑之前把那幾味需要的藥草採摘齊全。 就在這時,一陣隱約的,細碎卻急促的聲音傳入了燕鐵衣的耳際,經驗立刻告訴他,這是人在倉惶奔跑于荒野草叢之間時,衣衫所帶起的磨擦聲,加雜著腳步的踉蹌與呼吸的緊迫音響! 明確的說──有個人正在朝這邊奔跑,而且這個人宛如受到了什麼驚嚇,或正在逃避什麼! 灰沉沉的晦暗光度下,燕鐵衣依坐的牆角位置更是一片陰影,由他依坐的地方朝外看,還可勉強辨認出景物的形像,然而,由外望向他那裡,則就是黑忽忽的一團了…… 燕鐵衣凝目注視音響傳來之處,默默不動。 於是,不遠前的一叢矮樹突被分開,一條身影歪歪斜斜的沖了出來,那人似是遲疑了須臾,在辨清地形方向之後,又搖晃不穩的對著這間坍頹茅屋奔近! 第一眼,燕鐵次已看出那是個女人,還是個受了傷的女人。 不要再看第二次,他已幾乎不敢相信的認出了來人赫然竟是舒妲,那踏破了鐵鞋無覓處的舒妲! 強行壓制下刹那時由驚喜、訝異、迷惑、震動所共同造成的興奮,燕鐵衣靜坐著不敢稍有輕舉妄動──他生怕驚走了對方,再造成莫可補償的遺憾! 就這短短的幾十步路,舒妲已連續踣跌了三四次,她噓噓嬌喘著,形狀狼狽,孱弱,又疲倦不堪。 燕鐵衣仍舊毫無舉動,暗影中,有如一隻耐心等候獵物送上嘴來的豹子! 踉踉蹌蹌的,舒妲終於來近了,她的目的,顯然也正是這間半倒的茅屋;或許,她太累了,渴望找個可以聊做遮避的所在歇息一下,也或許,她是巴望著能在這也曾是人類住過的地方弄點果腹的東西…… 現在,燕鐵衣已能清晰的端詳出舒妲的模樣來。 她身上穿的不再是那種慣見的銀白或淨白色的衣衫,而是一襲式樣古板老舊的青色女衫,寬大的腰袖掩遮住她原本窈窕多姿的身段,再顯不出玲瓏浮突的線條,她的頭上也包紮著一條青色泛著白點的褪色布巾,不復有往日雲髻高挽,環珮叮噹的飄逸雍容;她的臉色在此刻看上去不是那種光潤的細潔,而是蒼白中透著灰青,甚至,額角上滲出的汗水已浸沾到眉睫! 走起路來是那樣艱辛而吃力,原來她的右腿上在流著血,她不時掩口嗆咳,好像也受了什麼內傷。 喘息聲和呻吟相似,但燕鐵衣不得不承認,對舒妲而言,無論她是喘息也好,呻吟亦罷,都帶著那種嬌悄柔媚的韻味。 於是,舒妲在燕鐵衣前面五、六步的地方頹然坐了下來。 她目光惶悚不安的向周圍打量,怯怯的,顫顫的,宛如一頭受了驚的小兔子。 但是,她張望了好半天,就沒有查覺身後的燕鐵衣。 長長的,舒妲籲歎口氣。 低下頭檢視左腿上的傷口,舒妲用手輕輕撥弄,微微發出一聲呻吟,汗珠又已隨著眉梢往下淌落。 她習慣的伸手入袖,似欲掏取絲絹拭汗,但顯然她已失去了這件「奢侈」的用物,於是,她幽幽嘆息,舉起衣袖來! 一條柔軟的,摺疊整齊的雪白汗巾,便在這時輕輕遞到了舒妲面前。 驀然間,舒妲的目光發了直,她全身急速顫抖著,僵木的視線由那條雪白的汗中上,緩緩移動向執著汗巾的手,又艱辛的隨著那條罩以紫色袍袖的手臂往上攀,往上攀,終於,像被磁石吸住一樣定在燕鐵衣那張微笑的,童稚又純真的面龐上。 一時間,舒妲似是傻了,癡了,失去心神了,她木然的,怔忡的,又無比驚恐的瞪視著燕鐵衣,小嘴微張,半抬的手腕也停頓在那裡。 燕鐵衣柔和的一笑,輕輕的道:「你已經很疲倦,很辛苦了,歇一會吧,用我的汗巾擦擦臉,然後,我們再好好談談;不須再奔逃,再擔驚受怕了,舒姑娘,不幸你有兩次拒絕了向我們解釋的機會,一定要明白,事不過三吧?希望你不要放棄這第三次的機會……」 突然間,舒妲的面頰抽搐,娟秀的五官也似扭曲了,淚如泉湧,撫著臉孔泣不成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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