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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第三十一章 訴曲衷 和淚明心

  燕鐵衣沒有加以撫慰,更沒有叱喝威嚇,他只是靜靜的站在一邊,任由舒妲盡情的哭泣,他知道有些時候,哭泣也未嘗不是一種發洩的方式;這幾天來,舒妲所遭的磨難,擔的驚恐,受的委屈必不在少,憋在她心頭的怨恚也該讓她滌除一下了,女人的淚水,除了表示悲切以外,本來亦有其他多種意義的存在。

  非常耐心的,燕鐵衣一直等到舒妲哭夠了,他才再次遞上他的汗巾。

  舒妲沒有推拒,接過燕鐵衣遞來的汗巾,拭印著頰上的斑斑淚痕,一面仍在輕輕抽噎。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是否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

  一雙略呈紅腫的鳳眼裡閃漾著殘存的淚波,舒妲咽著聲道:「魁首……我向你發誓,我絕對沒有傷害我的義父。」

  燕鐵衣低沉的道:「既是如此,何須逃走?」

  舒妲的面頰又在痙攣了,她痛苦的道:「我沒有法子不逃,我被人誣陷了,當時的情景,對我過於不利,在在全顯示出我犯下這滔天大罪的證據,好像幾道鐵箍,把我套得緊緊的,毫無抗辯洗脫的餘地……」

  燕鐵衣沒有出聲,僅是凝視著舒妲。

  吸了口氣,舒妲又沙啞的道:「那一刹那間,我怕極了,驚極了,也震撼極了,我只想到要趕快離開現場,越快越好,否則,這些誣害我的證據便會形成鐵案,你們也將不由分說的殺死我,我想到一旦你們在查覺這樁血腥事件後,會如何激動,如何憤怒,你們不可能聽我申辯,聽我訴冤,你們必定亳不考慮把我處死……『青龍社』的規律我知道,魁首,你的嚴厲我曉得,我不甘白白的含冤而死,更不甘那殺人的兇手,栽罪於我的惡徒逍遙於報應之外!」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你是想追查那個元兇的下落?」

  舒妲幽幽的道:「我一直有這個想法,但是,我首先必要逃出『青龍社』的追殺,我活著,才能設法查出真凶的底細,才能去找無辜的反證,假設先被你們抓住,你們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你們壓根就不會相信我的冤屈……所以我要躲避你們,一再的竭力躲避你們。」

  燕鐵衣輕輕的道:「告訴我,你的那只鳳頭釵是怎麼插進你義父胸膛裡的?」

  舒妲悲切的道:「出事的那天晚上,魁首,我早就睡下了,我的臥室便在義父的對面;一般的習慣,臨睡前我都把飾佩取下,擺置在台上面,那天晚上我也是這麼做,除了手上的指環及耳墜,其餘一隻鳳釵,一隻玉簪,一對翠鐲,全順手放到了臺上;我很快便睡熟了,睡夢中,卻突發被一種奇異又暴烈的聲音所驚醒,那種聲音,似是人體的撲騰與物件的摔撞所組合,記得我被驚醒之後,最初的反應是短暫的迷惘和本能的悸懼,但我很快又恢復了鎮定,匆匆下床趿著鞋子趕到門邊……」

  燕鐵衣問道:「自你驚醒至趕到門邊,這中間耽擱了多少時間?」

  舒妲亳不考慮的道:「只是瞬息的功夫,魁首,我一向動作很靈敏。」

  點點頭,燕鐵衣道:「這個我倒十分相信。」

  舒妲又接著道:「我剛剛把門打開,才往外邁,便看到一個人的背影正好越窗飛出!」

  燕鐵衣仔細的道:「從那扇窗掠出?」

  舒妲道:「就是樓上甬道盡頭的那扇窗!」

  「噢」了一聲,燕鐵衣道:「出事之後,我趕去那裡,不錯,樓上甬道盡頭的那扇窗是開著的!」

  素白的臉蛋上閃過一抹希望的光彩,舒妲急切的道:「魁首,你一定相信我不是扯謊!」

  燕鐵衣含蓄的道:「繼續說下去。」

  舒妲又道:「我在看到那人形態十分倉惶的掠出窗外之後,不禁微微怔忡了一下,又馬上發現對面義父的房間門扉大開,還有燈光映出,下意識裡,我就有了一種奇異的不祥預感,我急忙走了過去,進門一看,房裡的情景,差一點把我嚇昏……」

  燕鐵衣道:「這是可以預想的。」

  神色間,仍然存留著回憶中的恐懼,舒妲的雙瞳裡透露著驚悸的顫窒:「義父就仰躺在地下,房間四周血色斑斑,猩紅刺眼,陳設也是一片淩亂,但這還不令我震駭,最叫我驚恐的,卻是燈光映照下,插入義父胸膛上的那只鳳頭金釵!我的那只鳳頭金釵!」

  燕鐵衣緩緩的道:「當時認出來那是你的東西?」

  點著頭,舒妲激動的道:「那是義父送給我的幾件飾物之一,我一直都簪佩著它,怎麼不認識?猛然間,我全身發冷,汗毛倒豎,幾乎連心跳也停止了;我又害怕、又悲痛、又迷惑,在極快的一陣僵木之後,我立時醒悟這是一個陷阱,一個要活活坑死我的陷阱,我怕極了,房中的一切,眼前的景像,全是對我的指控,那個人,那個惡毒的兇手,他是存心要陷我入萬劫不復的絕地啊!」

  燕鐵衣和悅的道:「不要急,慢慢的說。」

  喘息了半晌,舒妲接著道:「當時,我又驚怕又不甘,我唯一的念頭便是趕忙逃走,我不能這麼愚蠢軟弱的被人陷害,被人誣栽,我要以我所有的力量來反抗,來掙扎;我匆忙回房,隨便找了一襲衣裙穿上,心慌意亂之中,只把臺上的幾件飾物抓著,也從那個甬道的窗口逃離向『楚角嶺』下。」

  燕鐵衣道:「在你義父房中的那片刻裡,你認為義父已經死了?」

  舒妲酸楚的道:「魁首,我見過死人,也見過人受了重傷的樣子,義父當時的情形,就算未曾斷氣,我怕他也難以再活下去……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我不忍看……」

  燕鐵衣平和的道:「舒妲,是否能盡你所知的描述一下那個疑凶的形狀?」

  苦惱的咬咬下唇,舒妲道:「我只看見他的背影……倉促間的印象,那似是個中年人……瘦瘦高高的中年人。」

  燕鐵衣安詳的道:「慢慢想,譬如說:那人可有什麼特徵?舉止上的、衣飾上的、身體上的?」

  突然,舒妲記起了什麼似的脫口道:「我想起來了,魁首,那人後頸上有一條疤痕,極其難看的一條疤痕,瘰瘰突凸,像一條黃色的扭動的蚯蚓!」

  燕鐵衣欣慰的道:「再想看,說不定你尚能提供更多的線索,要知道,所提的線索越多,脫雪你所受冤屈的希望越大,這跟你本身的利害有著深切的關連。」

  苦思索著,舒妲又急促的道:「對了,魁首,那人穿著紫色的衣衫,式樣好像和『青龍社』的制式服裝,一個樣子!」

  怔了怔,燕鐵衣的表情陰沉了:「是麼!不會看錯罷?」

  仔細回憶著,舒妲搖頭道:「不會看錯,現在我記起來了,魁首,那人的衣衫不但顏色、式樣和『青龍社』的人一般穿著相同,甚至連束紮腰部的板帶也是打的上下雙摺。」

  燕鐵衣沉默了一歇,冷峻的道:「如此說來,這疑凶顯然早就混進『青龍社』臥底了。」

  舒妲有些畏怯的道:「我不敢肯定,魁首,但他確實是穿著『青龍社』的制式衣衫。」

  燕鐵衣澀澀的一笑:「事情真是越來越離奇了。」

  舒妲憂戚的道:「你不相信我?魁首。」

  燕鐵衣道:「現在談論這個問題,時機上未免嫌早一點;舒妲,不是你幹的就不必怕,如果是你幹的,我相信與不相信你也與事無補!」

  舒妲惶悚又淒鬱的道:「不是我,魁首,真的不是我……我是個人,有天良、有理性,知道感恩圖報的人,不是個畜生、禽獸。」

  燕鐵衣穩沉的道:「讓我們一同來證實你的無辜,舒妲。」

  眼眶裡又泛起了淚光,舒妲正想開口說什麼,山腳那邊,一條人影已如飛奔近,人尚未到,粗大的嗓門已先嚷嚷起來:「魁首,魁首,你在那裡啊?」

  燕鐵衣高聲道:「這邊,崔厚德。」

  喘噓噓的,崔厚德連蹦帶跳的來到眼前,他揚揚手中一大把尚連著泥根的草藥,邊抹著滿頭大汗:「總算採集齊了,一共是七味草藥,搗爛之後合敷在馬蹄傷腫處,至多兩天就能見效;天黑得很快,差點就看不清啦,魁首,也是………」

  驀的,他張大嘴巴,兩眼發直的瞪著坐在地下的舒妲,好一陣子,方才透過口氣來,手指舒妲,他怪叫道:「這這這……魁首,這不就是她麼?她就在你的眼前哪!」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你當我是瞎子還是白癡!」

  一時未能會過意來,崔厚德仍在直著嗓門叫:「魁首,魁首,這就是舒妲哇,她就是我們千方百計要找的正主兒!」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知道。」

  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崔厚德迷迷糊糊的道:「呃,她!可是被魁首擒住了!」

  燕鐵衣道:「不是我擒住她,是她自己來到此處的。」

  呆了呆,崔厚德茫然道:「她自己來到這裡?」

  燕鐵衣不耐的道:「我坐在這裡等你,你尚未回來,卻等到了舒妲,你說是運氣也好,巧合也好,反正舒妲已經在此地了,我們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一半!」

  崔厚德呐呐的道:「那麼另一半的問題又是什麼?」

  燕鐵衣緩緩的道:「證實舒妲的無辜,也就是找出真凶來!」

  吞了口唾液,崔厚德瞅了坐在地下的舒妲一眼:「如果,呃,如果下毒手的真凶並非另有其人,而就是舒妲自己,魁首,又該怎麼辦?」

  燕鐵衣重重的道:「依照『青龍社』的規律辦!」

  崔厚德低聲道:「這樣的滔天大罪,正合上『弑上滅倫、叛宗離德』的一條,魁首,按照幫規,可是活剮分屍的懲處!」

  哼了哼,燕鐵衣道:「規律是我定的,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崔厚德連連稱是,又湊了近些:「魁首看來,是不是這丫頭行的凶?」

  燕鐵衣道:「現在我還不能肯足。」

  一卷衣袖,崔厚德殺氣騰騰的道:「沒有問題,魁首,且交給屬下我來處理此事,包管刑不上三次,便叫這臭丫頭吐實!」

  燕鐵衣瞪起眼來道:「你在發什麼熊威?該叫你做事的時候,我自會吩咐,沒有叫你逞能,你便少充人王,還有點規矩沒有,你?」

  趕緊垂手退後,崔厚德諂笑道:「魁首千萬請息怒,我只是要代魁首分勞而已……」

  燕鐵衣板著臉道:「少替我找麻煩,崔厚德,便是功德無量了!」

  崔厚德乾聲打著哈哈,面紅耳赤的老久哼不上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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