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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屠如戲 草菅人命

  僵硬的笑了笑,燕鐵衣道:「是的,這是我的事。」

  所謂「報恩」原是一樁該由承恩者心甘情願來做的事,這才益顯其風格及韻味,似屠森這樣強索硬迫,就大大失去報恩的本意了,尤其在燕鐵衣的感受上來說,他覺得自己這條性命固然已被救回,但是,付出的代價卻太高,只他一條命,卻不知要用多少條命來交換!想想,實在心中窩囊萬分。

  屠森疑惑的道:「你好像不大高興?」

  燕鐵衣惱火的道:「如果在這種情勢之下,我告訴你我高興,那就是在騙你了。」

  屠森不快的道:「有什麼值得不高興的?」

  燕鐵衣道:「只是你這叫人『報恩』的方式,就令我高興不起來,這不像在『報恩』,更似在為我招攬麻煩,無窮的麻煩!」

  古怪的一笑,屠森道:「麻煩可能會有,但並不一定便會無窮,燕鐵衣,這就要看你怎麼做了!」

  燕鐵衣連搓雙手:「我知道你是指什麼,斬盡殺絕!對不住,敬謝不敏!」

  屠森湊近了點,道:「只要你肯進一步幫我,讓我們聯手協力,不怕那些人渣不被清理淨盡!」

  燕鐵衣道:「不行,我不能這麼做!」

  雙目一寒,屠森道:「你也不用假慈悲,姓燕的,你一向都不是善人;我固然雙手染血,身背無數條人命,但是,你比諸我,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燕鐵衣坦然道:「不錯,我並不否認這一點,但堪可告慰者,是我所殺之人,俱乃該殺之人,我未曾濫殺過一個無辜,沒有傷害過一個善良!」

  屠森憤怒的道:「『五絕十刃』『八虎將』『煙霞院主』他們,也沒有一個是善類!」

  燕鐵衣道:「這只是你的說法,你要知道,人的表裡,並非完全一致,往往,在你認為十惡不赦之徒,也有其可取的一面,壞透爛透的人到底不多!」

  屠森咆哮起來:「我不聽你的胡言亂語,我要報復,一定要報復,沒有人能阻止我,燕鐵衣,即使你,也一樣不行!」

  燕鐵衣慢慢的道:「我沒有阻止你,僅是儘量希望自己不要被你牽連太深。「

  氣虎虎的,屠森道:「深淺之間,由你自己決定,但你非去不可!」

  燕鐵衣冷淡的道:「我還有選擇麼?在『報恩』的大帽子之下?」

  屠森重重的道:「這不結了?」

  將下巴殼擱在膝蓋上,燕鐵衣並不熱心的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屠森斷然道:「今天!」

  燕鐵衣道:「何苦這麼急,恁久的時光都熬下來了,何妨再忍幾天?也好叫我休歇休歇,恢復一下體力元氣。」

  屠森惡狠狠的道:「燕鐵衣,你可知道一個叫仇恨壓著,被怨意拴著,受恥辱刺著的人,日子是怎生過的,我告訴你,就和在油鍋裡煎,針尖錐紮,光著身子走路一樣,那種痛苦、折磨,不是容易承受的,非但在精神上是一種負累,連靈魂也似遭到桎梏的拘束,走到那裡,頭都抬不起來!」

  燕鐵衣軟塌塌的道:「好吧!今天就今天………」

  屠森又餘怒未息的道:「你更犯不著裝熊,在我的精湛醫術與特製靈藥的療治下,你的毒傷已經做了最完善的處理,不僅毒性全除,傷口合縫,體質元氣更已康強如昔,且猶勝往昔,還有什麼休歇的必要?」

  澀澀的一笑,燕鐵衣道:「不休歇就算了,你也犯不著生那麼大的氣,何苦!」

  屠森冷凜的道:「我警告你,燕鐵衣,除非你要做一個忘恩負義,不忠不信之人,除非你要與我姓屠的誓不兩立,否則,你莫要亂找藉口推拒!」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我找不著藉口,也無意推拒,但是,我在這裡要特加強調,屠兄,我只幫你我所應為的那種限度,替你掠陣,替你承擔部分壓力,以及必要時助你脫險,此外,你不要指望我另替你做什麼,只這樣,我就算報了你的大恩了。」

  屠森咬牙道:「就是如此!」

  燕鐵衣道:「你的第一個目標是那裡?」

  屠森滿臉殘忍之色,激昂的道:「『虎頭溝』的『彩玉坊』!」

  燕鐵衣道:「先找『五絕十刃』他們?」

  屠森強悍的道:「不錯,他們是第一批要抵償血債的匹夫,黃泉道上,他們先行!」

  揉揉雙頰,燕鐵衣道:「你也不要太往好處想。」

  屠森道:「有什麼不?有我,有你,已經足夠做到想要做的程度!」

  燕鐵衣趕緊聲明;「屠兄,我不幫你殺人!」

  一揮手,屠森道:「我不須你再三提醒,你只要做到你所說的即可!」

  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第二個目標呢?」

  屠森暴烈的道:「岑二瘸子──和那個淫婦、娼婦,臭不知羞的婊子!」

  恩恩愛愛,卿卿我我的那時,怕不會是這麼個出口稱呼法吧?──燕鐵衣搖搖頭,男女之間的愛恨分野,是多麼明顯,又多麼現實啊………

  屠森兩眼中血光淋淋,酷厲之極,他怨毒的道:「這一對狗男女,我要用盡天下最狠辣的方法來懲罰他們,我要以最殘酷的手段來整治他們,一丁一點的,連皮削肉的………我要聽他們哭叫慘嗥,看他們輾轉哀號,我要叫他們慢慢的死,受盡痛苦的死。」

  燕鐵衣安詳的道:「恕我攔你一句貴言,屠兄………」

  屠森嗔目道:「什麼事?」

  燕鐵衣笑道:「只是提醒你一下,在你構想著如何折磨岑二瘸子與賈仙仙的時候,不要忘記他們背後還有『八虎將』在撐腰。」

  怒哼一聲,屠森道:「我們也不是省油之燈!」

  燕鐵衣道:「話是這樣說,但我認為還是順著事實情狀進行較佳,別墜入一個自我安排的幻境中,那就不十分合宜了。」

  屠森陰冷的道:「燕鐵衣,你怎麼老是潑我冷水?」

  燕鐵衣道:「這不是潑你的冷水,相反的,屠兄,我是請你認清現實,而現實與理想,時常差上十萬八千里,憧憬得太完美,並不是件好事。」

  屠森強硬的道:「多年以來,我一向都能達成我的願望,這幾次,亦不會落空!」

  燕鐵衣不欲爭辯,只平靜的道:「你主我副,你前我後,可能是我顧慮得太多了──為你。」

  屠森冷冷的道:「燕鐵衣,你的好意留著,還是替你自己外作打算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老實說,我看也確有這個必要!」

  屠森又直接說下去:「等我們對付過『八虎將』與賈仙仙那賤人之後,便直赴黃河上游的『大旺埠』,徑至『煙霞院』把管婕妤那婆娘幹掉!」

  說得好輕鬆愉快,就似是管婕妤已伸長脖子只待他一刀斬落般的容易,燕鐵衣有氣無力的道:「全憑吩咐,橫豎,我只是附諸尾驥,搖旗呐喊的分………」

  「霍」的站起,屠森僵冷的道:「該怎麼做才適當,燕鐵衣,你是老江湖,不用我來多說,你自己作摩吧,起來收拾收拾,我們上道──你的長短雙劍,就在右手邊的草席底下!」

  伸手自席底下摸出「太阿」「照日」兩劍來,燕鐵衣將它們配置在自己習慣的部位上,然後,他站起來,游目四顧,攤攤手:「走吧!東西我也不帶了,全是些破爛貨;倒是這地方,驟別之前,未免叫人有些留念,可是個頗值回憶的所在,唉?」

  一言不發,屠森大踏步行向茅屋之外。

  *──*──*

  距離「虎頭溝」還有二十裡地的所在,驛道邊有一家簡陋的酒館。

  這家酒館也相當殘舊了,以竹杆為主要材料的門窗、梁脊、甚至桌椅,都全泛了黃黑,土牆斑剝,露出裡面的竹篾條來,連茅草頂都塌裂了好幾處,在屋裡抬頭就能望見幾道天光。

  當燕鐵衣與屠森進入這家酒館歇足打尖的時候,裡頭已有幾張桌子上坐著人,靠櫃檯邊的那一桌上,卻坐著五個橫眉豎目的大漢,五個人正在笑語喧嘩,肆無忌憚,幾把傢伙便擺在桌面,一派目中無人的氣勢!

  燕鐵衣與屠森就挑在門邊的座頭對面坐下,店小二過來招呼之後,他們點了半斤鹵牛肉,整切煮鴨,一碟泡花生米,加上兩壺「花雕」並十個「白饃」,然後,燕鐵衣摸著肚皮,笑道:「可真餓了,這一路來,怕有五六十裡地沒沾過一點吃的了吧?」

  屠森面無表情的道:「這算什麼?我有過五天五夜不食不飲的經驗。」

  燕鐵衣有著比五天五夜更長的不沾飲食記錄,但他懶得抬杠,也不願提這些往事以資眩耀,他笑得十分天真的道:「乖乖,你居然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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