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鐵血俠情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他腦子裡因為一杯酒而閃顯出了—個人影……他喃喃地道:「黃三泰!」

  黃三泰那佝僂的身子隨著歲月而顯得更何樓了,他手中拿著那根已枯黃的魚竿,斜靠在大湖邊,蒼白的髮絲,看起來更老態,一雙佈滿紅絲的眼珠子,緊緊的凝注在浮膘上,似老僧入定,這世間仿佛已離他遠去……。

  在他身後凝立了許久,敖楚戈心底裡忽然湧起了無數的嘆息,—根竿,—蓑衣,隨著歲月埋葬了一個英雄的一生,誰也沒想到昔日翻江倒誨,腳跺四湖的英雄人物,會淪落到這—地步,會與湖為伴,以魚為生……

  良久,黃三泰蒼老地道:「你來了。」

  敖楚戈歎道:「來了。」

  黃三泰頭也不回,斜靠在那裡,淡淡地道:「你不該來。」

  訝異的沉思片刻,敖楚戈不解地道:「不該來的來了,怎麼三泰,有客……」喂,黃三泰道:「有,不是你,你走吧,這裡不該有你……」搖搖頭,敖楚戈輕笑道:「不會礙事的,老友,用這種方式對待老朋友,不覺得有點太薄了麼?唉,人情冷暖,總不會發生在你我身上!」

  黃三泰冷冷地道:「有事?」

  「看看你。」

  「僅僅看看,不會吧,老友,沒事你不會來,說吧,只要我這個老朋友能辦得到的,不會讓你失望一——」敖楚戈緩緩坐在黃三泰身邊,道:「不急,先談談你的客人。」

  並沒有立刻說話,黃三泰身上突然泛起了一陣晃動,仿佛年邁力衰,不勝支持—樣,他喃喃地道:「沒你的事,少管——」話末說完,斜入湖中的魚膘—顫。黃三泰迅快的—拉,水面上頓時出現了一條混身雪白的尺餘長鯉魚,他扯上岸後。將魚鉤輕輕卸下,嘆息了一聲,道:「去吧,臨去還要殺生,我實在不忍……」噗通—聲,那條鯉魚已從他手中滑進水裡,瞬快而去……細細一揣摸黃三泰的話,敖楚戈只覺話中玄機重重,似有什麼事要發生,但他又想不出黃三泰倒底會有什麼事……。

  遠處,忽然飄來一陣琴音,那縷縷的琴聲似慕似怨,幽幽之聲不絕,傳入耳中,只覺心中酸酸如楚,弦然欲淚,黃王泰臉似白紙,那佝僂的身子不禁泛起了陣陣抖顫,他目含淚光,隨手將魚竿擲進湖裡,道:「崔三姑——」那是個女人,一個白髮蒼蒼的少婦,說她少婦並不過份,她雖然滿頭銀絲,但那張臉卻長得肉白細嫩,看起來絕不是個老太婆,她懷抱弦琴,幽怨的滿含殺機,瞪著黃三泰,那神情就像有血海深仇—樣……。

  黃三泰顫聲道:「三姑——」

  崔三姑冷冷地道:「很好,你果然在這裡等我——……」黃三泰慘然一『笑道:「我是在這裡等你,三姑。」

  崔三姑瞄了敖楚戈—眼,道:「你不該請外人……」黃三泰黯然地道:「—個朋友,無意碰上,他不礙事,你儘管請……」崔三姑喂了—聲,抖手擲出一枝令旗,「天下獨尊三,死!」

  令旗僅僅這幾個字,可是這幾個字卻有著極大的威勢,黃三泰有若見了鬼魅一般,恐懼的顫聲道:「三尊令一——」崔三姑道:「這裡有短劍一把,三尊賜你自裁,請快點上路吧,我還等著你的人頭回去覆命呢。」

  那柄劍刃有著深深的血槽,森森寒光,耀眼奪目,黃三泰居然連拒絕都不說一聲,抖抖嗦嗦地接在手中,仰天一聲長歎,已握住了劍柄,抵住了自己的心口上,敖楚戈越看越是不順眼,移身,拍落黃三泰手中的劍刃一一。

  崔三姑叱道:「你是誰,居然與三尊為敵!」

  焦慮而企求地,黃三泰道:「老友,別插手這件事,少惹火上身……」無懼的,昂著首,屹立在那裡有若一座山,敖楚戈目中閃爍著逼人的神芒,凝注在崔三姑的身上,道:「殺害一個無意江湖的老朋友,你不覺得太殘忍麼?崔三姑,不論三尊和三泰有何過節,今天,我敖某人接下了,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他一指。

  除非你能先擱倒我!」

  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崔三姑那股子怨毒和憤恨,幾乎已全傾瀉在敖楚戈的身上,恨聲道:「好,三尊令出如山。從不更改,我崔三姑也是執法如山,今日,你要硬將這段梁子拖在身上,我崔三姑倒要看看你手底下有幾斤功夫,敢這樣打鴨上架,硬上。」

  這女人錚錚錚的撥了一下七弦琴,那只七弦琴在她手中宛如有著無窮的威力,震得敖楚戈一陣顫動,他是武學的大行家,略一聆聽對方的琴音,已知她在琴上功夫造詣不凡,心神凝注,抱元守一,道:「我就領教一下你手上指音!」

  崔三姑盤膝坐在地上,道:「請聽我一曲『邊塞無魂』……」一縷琴音仿佛來自九天幽境,忽忽渺渺的飄了過來,初時甚緩,幾響之後,由緩而疾,只風崔三姑的手指在琴上飛躍,僅見一片指影閃晃,而敖楚戈只覺心脈貫漲,耳中鳴鳴,眼前隨著那如魔般的琴音,幻化出許許多多的幻影,這些影像俱邪惡如厲,蓬亂的髮絲,碎裂的衣衫;有若厲鬼般朝他撲來,他只覺心恍神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欲揮劍斬出,但那靈台間的一點空明,始終壓住他飄動的思緒……。

  刹時琴律已變,有若萬軍萬馬般殺騰而來,敖楚戈只覺眼前敵人伏現,懼是侵入中土的敵國之兵。他意思流閃,只覺自己昂昂七尺,殺敵衛國,是自己的責任,念頭一動,右手已去握劍,恨不能立刻殺敵陷陣……。

  他的身子方一移動,黃三泰似是忍受不住琴聲的侵襲,噗通一聲,掉進大湖裡,濺起的水珠落在敖楚戈的臉上,他腦中一清,急忙收斂心神,穩住不動——。

  「咚——」

  地一聲,崔三姑額際泛汗,那琴弦突然斷了二根,她啊地一聲,張口吐了一大口鮮血,身軀顫幌了一下,臉色蒼白得像張紙,雙日一睜,隨手將那具七弦琴砸碎在地上,日苗了水淋淋的黃三泰一眼,恨恨地道:「三尊不會饒過你們,黃三泰如果不是故意掉進水裡,如果你不把水珠濺到姓敖的臉上,我相信他快活不過今天,這筆帳三尊會慢慢算……」目光緩緩地落在敖楚戈身上,繼續道;「姓敖的,不要狂,你也狂不了幾天了,有人會收拾你。」

  說完。緩緩離去,帶著無限的恨意離去。

  敖楚戈不想說什麼,他一向不願意和女流去置辯什麼。

  但,他不明白,三尊倒底是何許人物?

  為何連黃三泰都寧死不拒,這個人在江湖上既然有腳跺四海的能耐,自己為何從來沒有聽過,他淡淡散散地道:「老友,天下獨尊三,這三尊倒底是什麼人?」臉色大變,黃三泰道:「這件事少問,少管。」

  頗不為意地—笑,敖楚戈道:「不問不管,成麼?老友,崔三姑斷弦之辱,橫手架梁之仇,三尊會放過我麼?老友。看三尊要置你於死的手段,就知道此人不是寬厚之人,他只怕早派人了!」

  黃三泰聞言惘然若失,他不想讓堪稱生死的老友捲入這場不該捲入的是非,可是,敖楚戈無意的捲入了,他不願意山自己的嘴裡將三尊的秘密揭開,但,這秘密總歸要揭開。江湖上和三尊有效者其眾。敖楚戈若和三尊為敵,只怕會引出許多敵人.在四面楚歌之下,敖楚戈能否穩操勝算,絕非—般人能預料了。

  他痛苦地一搖頭,道:「老友,三尊非普通人,這事暫時不說,我只想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先談你的事。再說……」點點頭,敖楚戈似乎很能體諒老友的心境,道:「江湖秘辛,武林掌故,你懂的比我多,各家各派對你來說。如數家珍,我只想知道有浪蕩公於之稱的桑小喬的出身和來歷……」神色略異,黃三泰道:「你和他有過節……」敖楚戈—笑道:「談不上,但他卻非置我於死地不可……」黃三泰黯然地道,「老友,本來我不想告訴你三尊的事,但桑小喬要殺你,這就不同了,天下獨尊三,即指天、地、人三尊,江湖上雖稱他們為尊,背後卻有人稱其為魔.因為他們身份隱密,知道的人並不多,除非是他的徒子徒孫,三尊神通廣大。網羅無數高手,加上本身功力出奇的高,被網羅之人多少都會在三尊那裡得到幾手絕活,因此他們甘為其用,這些人屬下五門者居多,雞鳴狗盜,黑道梟霸,總歸一句話,皆是邪魔外道之輩,進了三尊門,有—規矩,每人每年都需朝奉一次,東西不在多——在奇,許多人為了朝奉而身敗名裂……」敖楚戈絕沒想到三尊尚是坐地收贓的頭子,他和桑小喬漿情莫逆,不幸他若和三尊扯上了關係,的確令人心痛——他苦笑道:「桑小喬和三尊有關——」黃三泰點頭道:「何止有關,桑小喬是個孤兒,那一身功夫大部分傳自三尊,他要殺你,一定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敖楚戈雙目精光一寒,道:「但願桑小喬能懸崖勒馬,不要再和三尊為伍——」黃三泰想了想道:「三尊門下有三個人員可怕——」敖楚戈哦了一聲道:「哪三個人——」黃三泰沉思道:「金鎖子,銀練子,鐵箍於……」目光煞機一湧,敖楚戈大聲道:「我就鬥鬥這所謂的高手!」

  朗朗話聲隨風飄傳出去,那堅定不移的口語,使黃三泰雄心陡發,隨著哈哈大笑,沖霄的笑聲,震得林葉簌簌而抖。

  濃濃的雲層,黑壓壓的在半空裡翻卷著,密集層疊的雲堆交戰般的在一起,沉悶的空氣裡有種被壓迫的感覺,隆隆雷聲忽裂般震吼著,豆大般的雨點隨著雷聲傾瀉而下,這陣密雷疾雨,和著狂風下個不停,風雨中,桑小喬站在雨地裡任狂風襲體,任雷雨錘擊,他望著漫漫的天空,自言自語地道:「我要清醒一下,讓雷把我擊死,讓雨把我淹死,讓風把我吹到遙遠遙遠的地方,永遠脫離這個塵世,那樣我不必再和敖楚戈動手,不要去殺害我的朋友,天哪,請你賜我智慧,告訴我,我該怎麼辦?」他的內心有若長矛和鐵盾般在互相交戰著,他不想和敖楚戈爭死鬥活,但三尊令出如山,他無法改變成命,也難以抗命,因為三尊所做所為,雖然極為不齒,畢竟三尊對他有恩,他不是個忘恩的人,可是他和好友動手,那無異是置「義」字於不顧,在「思」與「義」間,他簡直不知該如何的取捨……。

  「錚」地一聲,一縷琴聲在雨中傳了過來,有若幽幽鬼域的森森涼風,他雙目如電般隨著琴聲望去,大雨中,崔三姑鬼魅般緩緩行來,她全身濕透,雨水如澆花般沿著髮絲流下來,在桑小喬麵前停了下來。

  桑小喬冷冷地道:「你來幹什麼?」

  崔三姑道:「我來做你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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