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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帶著一絲咽塞的氣,他又悲憤的道:「我一夜失眠,焦躁痛苦無比的在房中思考了一宿,擺在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好走,一條是忍辱含冤,放棄我與小翠的終身之約,任憑我們的盟誓化為泡影,任憑我們心頭的創傷永難平復,像一個懦夫似的唯命是從,像一頭被人家牽著鼻子走的狗一樣到關東去,另一條路,則是不顧『山靈堂』的威迫利誘,不管孫少堂主的勢位蓋天,為了要爭取終生幸福,要實踐我對小翠『非卿不娶』的諾言,只有強行的脫離『山靈堂』,帶小翠逃走。我反復思考,細細審量,到了最後,我發覺我委實無法拋掉小翠——我愛她,我便不能沒有她,於是,我下定決心走第二條路,就在拂曉之前,天色朦朧裡,我破窗進入小翠軟禁之處,帶著她一道離開了像座牢籠般的『山靈堂』……天不可憐我們,神不保佑我們,我們僅逃了一日一夜,就在這裡被他們追上堵截住,他們要殺我,我不甘受戮,因為我自覺沒錯。所以我抵抗,而小翠……卻被他們擒著痛施毒打,如今還倒吊在那棵樹上,這群豺狼,連吃人都不吐骨啊……」

  平靜的,仇忍道:「你的叛逆事實,就是這些?」眼眶含蘊著痛淚,夏長祖點頭:「就是這些……假如男女相悅之情橫遭迫阻之害也叫『叛逆』的話……」仇忍慢慢的問:「孫照月喜歡上你的意中人,嗯,小翠,正如方才老淩所言,天下女子天下人皆可追求,無可厚非——」震了震,夏長祖絕望又悲怒的道:「這是活生生的拆散人家,挖人的心,斷人的腸……」一仰頭,仇忍道:「聽我說下去!」淩重笑呵呵的道:「小夥子,你懂個鳥?」淡淡的,仇忍又道:「其中卻有一個問題,亦乃癥結所在——問題是,孫照月要納小翠為妾。小翠本身願不願意?」一下子將面孔脹成紫紅,夏長祖激動的叫道:「她當然不願!一千一萬個不願,小翠甚至已經決定,如果孫照月硬要逼她,她將以死殉節!」仇忍冷冷的道:「真的?」夏長祖高聲道:「我可以起誓——小翠也在這裡,你們可以親口問她,由她自己回答!」

  回過身,仇忍問孫照月:「如何?孫朋友!」神色寒冽鐵青,有如罩著一層嚴霜,孫照月硬板板的道:「什麼『如何』?」仇忍一笑道:「由那姑娘親口回答這個問題!」孫照月冷森的道:「什麼問題!」豁然大笑,淩重插口道:「什麼問題?就是你是否強納人家做小老婆的問題!我說孫夥計,這個節骨眼上裝糊塗,可裝得不對時候呢!」用力一咬牙,孫照月大聲道:「不用問,你們有什麼懷疑之處,我都可以告訴你們!」仇忍安詳的道:「你心虛?」孫照月大吼道:「無須如此!」一側,古上才冷清清的道:「首先,夏長祖說的話你承認是實在的?」孫照月激憤的道:「他是斷章取義,巧言令色!」微微頷首,古上才道:「那麼,你說說你的?」雙手握拳,青筋浮額,孫照月粗聲的道:「好——小翠這賤人自十餘歲賣身入『山靈堂』為婢奴,那是因為她祖無恆產,家計艱難,又父老因病,食指浩繁無以糊口之故,我爺見她可憐,慨允以紋銀三百兩買下並派至後院幫閒打雜,換句話講,她是我孫家的奴才,也是我孫家的產業,我身為少主人,看上了她,正是她的鴻運當頭,憑我的身份地位,比她好上千百倍的女人照樣可以到手,又何況區區一名丫環?我如此恩寵於她,不料這賤人卻不識抬舉,竟然大膽無恥,乃卑劣的和我一名『護隨』私逃。簡直可恨可惡,萬死不足贖其愆!」

  古上才冷然道:「如此說來,你這使女是不甘願做你的小妾了!」孫照月咆哮:「她是不識抬舉,是無羞無恥——」狂吼一聲,夏長祖尖叫:「你胡說!」揮揮手,仇忍道:「孫照月,男女婚姻之事,首要兩廂情願,不錯,你是有財有勢,但人家不答應你也並沒有錯,再說,你看上她,她不一定就會看上你,這和『受不受抬舉』是兩回事,何況,相悅相愛也多憑緣份,有財有勢的也未見得就能獲得佳人青睞,更不能就憑藉財勢占著人家無財無勢者的上風,我認為你這幾句話十分牽強!」孫照月怒道:「小翠是我孫家使女,對她,孫家有絕對的支配權力——我要納她為妾,無須得到她的同意,更無需徵求她以外的任何人同意!只要我想,我就可以這樣做,她不得反抗,這和迎娶門當戶對的女子情形截然不同!」

  仇忍沉下臉道:「這算什麼論調?」強橫的,孫照月道:「就是我對你們的答覆!」仇忍憋下一口氣,耐著性子道:「孫照月,不錯,那小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婢女而已,尤其只是你『山靈堂』中眾多婢女中的一個,但是,你要記著,她一樣也是個人,而一個人就應該有她最低的權力,應該獲得做人的尊嚴,一個賣身為奴的人亦是如此,她是一個丫環,你們可以役使她,差遣她,甚至叱呼她,但卻不能羞辱她,奚落她譏誚她,對她的終身選擇方面更須要以她本身的意願為原則,不可強行逼迫,她也是個人,不是頭可以隨便擺弄的畜生呀!」孫照月不服的道:「如此一來,還有尊卑之分,上下之序嗎?主不能使僕,從可以抗首,這將變成一個什麼局面!」

  冷靜的,仇忍道:「你該瞭解『尊卑之分』與『上下之別』這兩句話了,孫照月,其原本的解釋不是像你這樣說的,這句話是告訴我們要敬老尊賢,崇長護幼,尤其禮教的完善與倫常的貫徹!並不是叫你利用你的權勢去強要你的婢女,如果你這樣曲解其義,就是個失掉了聖人的原旨了!」頓了頓,他又道:「況且,以你今天的地位,要娶比這小翠強上千百倍的女子都易如反掌,既是如此,你又何苦非要娶她不可?拆散了人家的姻緣,破壞了人家的終生幸福,對你來說,就算你如願以償,這種勉強結合,充滿了血淚的親事,又有什麼樂趣和美滿可言呢?」

  臉上的五官扭曲了一下,孫照月窒息似的呻吟了一聲,他猛一搖頭,蠻橫又劇烈的叫道:「你少在這裡大放厥詞,滿口胡柴,我不吃你這一套,我不能容忍我的使女與我的手下如此放肆,更不容許他們這般蔑視『山靈堂』的威信以及我的尊嚴,他就是叛逆,是奸賊,是奴才,是畜生!」仇忍平淡的道:「你要瘋了,朋友!」厲烈的狂笑,孫照月形容猙獰:「好,我們就看看是誰要瘋了吧!」古上才這時斜睨了仇忍一下,冷森的道:「姓孫的,我們不妨老實告訴你,你『山靈堂』可以說在江湖上也有了點根基,掙下了點聲望,但是,卻唬不住我們,本來,我們無須耗費這多唇舌與你贅言的,只緣我們不欲為了此事而流血搏命,這才一直開導你,勸說你,委曲求全,吞聲忍氣,你卻不要表錯了情,會錯了意,以為我們含糊了你後面的『山靈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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