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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有一隻手伸了進來,謙柔的,但卻堅實的分開了眾人。

  邢獨影站到面前.他仍是形色淡漠,冷冷的開口道:「你們有什麼話,不妨留著回『金家樓』再說,我這裡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大吼一聲,申無忌厲聲道:「想落井下石麼?夢也休夢,『金家樓』未死之後,正可一體恭候!」

  金淑儀也尖銳的道:「我知道你是邢獨影,你和展若塵有粱子,但你現在找他豈不是乘人之危?姓邢的,虧你還是道上知名的人物,竟打算揀這樣下作的便宜?我們斷不會答應!」

  邢獨影表情木然,一聲不響;金申無痕喝上了大家的喧嚷,她望著對方,靜靜的道:「邢獨影,我們有約在先,可是?」

  點點頭,邢獨影道:「一點不錯!」

  金申無痕審慎的道:「那你還想如何?展若塵受創極重,難以為力,你也親眼目睹……」

  擺擺手,邢獨影道:「我有三件事,金申無痕,可容我一件一件的說出來!」

  沉默了一下,金申無痕道:「請說!」

  邢獨影語聲清晰的道:「第一,你們有個叛逆,好像是叫夏明?」

  一言出口,大夥立時悟及,紛紛急向四周搜視,更有的咒駡不絕,邢獨影冷然道:「不用找了,方才你們各位圍聚這邊,那夏明想借機逃走,是我攔阻了他,這小子一試掙不脫,倒也乾脆,反手一槍紮進了自己心窩,喏,人就躺在那裡,你們哪一位可去驗明正身。」

  飛身搶向前去的人是嚴祥,他略一查視那具屍體,立即揚聲道:「是夏明,已經斷氣了!」

  金申無痕眉目不動的道:「便宜了他!」

  邢獨影接著道:「那第二樁事麼,『七步追風』黃渭父女已經悄然離開,我沒有向各位示警,也沒有絲毫留難他們,我認為他們父女有權離此,對於死去的盧伏波而言,黃家父女已經做得太多,心餘力絀,未複可言,其實,他們未曾獲及什麼,受到的傷害卻大……」

  金申無痕想了想,道:「就算你也做對了吧,至少我們明白了一項秘密……『血魂』亦有罕見的慈悲。」

  難得的露齒一笑,邢獨影又道:「第三件事,展若塵曾經說過,容他對付了『金家樓』叛逆的這一關以後,他會以君子的道義回報於我,現在,這一關已過了,他還活著,因而我很想知道,他打算回報於我的『君子之義』是什麼?」

  神色-凜,金申無痕道:「別忘了我們的約定,邢獨影,若塵重傷至此,又能何以報義於你?」

  掙扎著往前走了一步,展若塵提起一口氣,嗓音沙啞又低弱的道:「樓主,請容我說幾句話……」

  金申無痕一看展若塵的模樣,已不覺暗自心驚,只這片刻,展若塵的氣色便灰暗了許多,那雙瞳的澄清已變得迷離空茫,全身更在不住的抽搐……

  這些徵候,都是人體受刨之後的危急先兆,她急忙提高了聲音道:「你不必再說什麼,你需要馬上接受醫治,來人,先替若塵實施急救--」

  展若塵睜定兩眼,孱弱但卻堅決的道:「不,樓主,我自己知道還能挺一陣……樓主,請准我為我的諾言守信……這也是完成我一樣心願……樓主,請你……」

  金申無痕焦急的道:「但是,你的傷不能延誤,若塵,不要傻,不要動,等你身子復原了,還有機會……」

  展若塵固執的搖著頭,股色越發蒼黃:「樓主……就是現在,樓主……趁我還有一口氣在……樓主……我要還願……」

  歎了口氣,金申無痕眼圈泛紅,竟有些哽咽了:「好……吧……」

  強自振作精神,展若塵面對邢獨影,他集中意志,艱澀又吃重的道:「邢獨影……相信你與我,對於肉體上的痛苦都不會過於重視……也就是說,我們之間在藝業上的高下之分,不必一定拘泥于在對方身體上所造成的創傷大小來做斷論……你認為……」

  邢獨影頷首道:「非常正確,展若塵,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尊嚴及聲譽的重新確立。」

  展若塵低啞的道:「很好……邢獨影,我們的看法和觀念一致了………現在,我們用口述招式來決定勝負,分判高下,你同意麼?但……是,由於我的體力所限,恐怕只能與你互證一招……」

  神色立時緊張起來,邢獨影往前湊近,似乎有些口乾舌燥的沙著聲音:「我同意,就是一招--其實,習武終生,一招之賜往往已受用不盡!」

  這樣別開生面的印證武功,分斷強弱,倒是少見,全場的人個個凝神關注,屏息如寂,其關注緊迫的心情,決不亞幹在注視一場血肉相豁的生死鬥!

  展若塵呼吸濁重的道:「邢獨影……遠來是客……你……先攻。」

  拱拱手,邢獨影道:「我不客氣了,你注意,展若塵.我的『鐫命鏟』會凝成九道光柁正面圈罩你,光輪尚在凝形,我的人已經十六個跟頭在十六個俯仰不同的角度將光與點再行結衡攻擊你,然後,我的左手另執-面『龜銅鏡』反揚,右手『鐫命鏟』以斜弧回掛--這便是一招的全部過程!」

  仔細聽著,展若塵的回答異常快捷簡明:「『霜月刀』會在我的急速旋回下布成一團青色螺形,刀刃組合成一圈一圈的環弧,由大而小,成寶塔形往上層疊,我的人將在塔形正中,而螺影移動狂猛迅速,這將能阻截你正面的光圈及十六個俯仰角度各異的攻擊,緊接著,刀鋒閃刺成千百,但真正的一刀卻來自下面,系突現自煉獄之手,往上飛戳。」

  大大一震,邢獨影憤怒的問:「這是哪一招?!」

  展若塵低啞卻清楚的道:「『地煞指』!」

  面色隨即暗淡了來,邢獨影冷汗涔涔,連連跺腳:「是的, 『地煞指』,我只知防『天罡刃』,怎麼會忘了 『地煞指』,該死,真是該死!」

  猛一掉頭,他重重抱拳:「展若塵,你不但是位君子,更是一位義士,我們之間的怨隙,自此一筆勾消,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不待展若塵再說什麼,也不管其他人的反應,邢獨影轉身奔出,迅即無蹤。

  在刹那的靜寂之後,立時爆出了一片歡呼喝彩聲,金申無痕卻形容凝重,匆忙下令:「別嚷了,趕緊送若塵就醫.一刻也耽誤不得--」

  幾乎是全依在蘇傑懷中的展若塵,這時又突然掙扎著挺起,聲調發抖:「樓主……樓主……不必費事了……請移駕一步……我心裡有-樁痛苦……有一樁極大的痛苦……

  我要在這裡告訴樓主……否則……怕就沒有機會了……」

  緊握著展若塵的一隻手,金申無痕焦慮又急切的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以你身子骨的厚實,這點傷一定治得好,有什麼話往後再講,當務之急,馬上要就醫,再也不能拖了……」

  展若塵雙目強睜,全身抽搐,大口大口的吸氣,卻奮力嘶呼:「不,樓主……就是現在……就是現在我要告訴你……」

  趕忙湊過耳去,金申無痕急得雙手直搓:「好,好,你快說,我這裡聽著。」

  只見展若塵的嘴唇在微微翕動張合,聲如蚊蚋,金申無痕的臉色卻迅速轉變,變得泛青,泛白,泛灰,她的雙眼越睜越大,雙頰的肌肉越繃越緊,身子更在不停的簌簌顫抖……末了,展若塵頹然倒向蘇傑的懷中,金申無痕卻腳步踉蹌的往後倒退。

  急忙扶住了金申無痕,金淑儀驚疑的問:「大嫂,大嫂,你怎麼啦?展若塵向你說了些什麼?大嫂,你穩著啊……」

  申無忌也著急的叫:「這到底怎麼回事呀?大妹子,你說話哪,你們是在談的些什麼有這等嚴重法?」

  突然,蘇傑帶著哭腔火叫起來:「展爺暈厥了,展爺他危急了啊,再不施救就不行啦,做做好事吧,快救救他……」

  定一定神,金申無痕斷然道:「立即急救,要快,要用最好的藥,我要他活著,我不能失去他!」

  就在大夥忙亂的為展若塵救治的當兒,金申無痕獨自走到一邊,她仰首望天,清晨的蒼穹澄藍中閃輝著炫目的金黃,天空高遠,有幾片淡談的雲絮飄浮,秋之晨原是爽朗又燦麗的,然而金申無痕容顏卻竟恁般又蒼老又憔悴,她的目光空茫,迷失於遙渺的某處,如果靠得夠近,便可以聽到她嘴唇翕合間的喃喃自語:「天……金申無痕莫非就真的註定了今生無痕?天啊,我就不能為自己在這世留下點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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