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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金淑儀生硬的道:「得到了那個時辰才能分曉,單慎獨,你說早了!」

  鑲滾著金絲邊的衣袖輕輕一拂,金申無痕冷漠又寒凜的道:「單老二,你約了我出來,莫非只是要和我談談你所受的『委屈』,以及用唇舌爭論你這次作為的是與非?」

  單慎獨揚起臉來道:「這是原因之一,大嫂,另外還有一個陳報,一個忠告!」

  金申無痕目光飄移於周遭晃閃的焰苗上,她的語聲也在蕩漾:「很好,我在聽著。」

  頓了頓,她收回視線,直望著對方:「而且在你說完了之後,我還會向你補充一點你所遺忘了的——或是你不肯明說的。」

  單慎獨深刻的笑了笑,兩眼中芒彩隱現,透著泛赤的光華,突挺的鼻粱倨傲的扯緊了兩頰,以至他的薄唇便益發削厲得不泛絲毫活絡意味了,聲音吐自他的唇縫,冷冽得像一顆一顆的冰珠子:「首先,大嫂,我要向你聲明,這陳報乃是一樁十分遺憾的事,其中內容,將不會使你或我感到絲毫惰快,更進一步說.我要表達的不僅是一段經過,也是抒發我心中的悲悼……」

  業已明白對方所要講的是什麼,但金申無痕沒有說話,只是那樣深沉得泛著森酷意味的凝視著單慎獨!

  站在金申無痕左右的人,也大多猜測到單慎獨所謂「陳報」的內涵為何,他們都知道,即將從單慎獨口中吐露的音腔,將不止是單純的語句的組合與貫連,更是血腥的串接,悲慘的反映,一抹抹邪惡的死亡陰影,必會在他的訴說中形成無可化解的層疊翳霧,罩著人心,也扯絞著人們的肝腸………

  輕咳一聲,單慎獨的舉止爾雅又雍容,他以一種從容不迫的語氣道:「我們裡應外合,大舉進襲『金家樓』的行動,由於保密關係,我們在很早以前即已取了一個代號,稱這個移動為『震天計畫』。本來,計畫的推動還要延遲一段時間,但不幸大嫂你卻已發現端倪,更步步緊逼,循線追索,時機業已迫急之下,我們的人又有幾個落在你的手裡,為了不至影響全盤大局,使功敗垂成,我們被逼只有提早起事,決定在今天晚上實施『震天計畫』。我不得不承認,行動的提早,使我們遭至不少的困難及挫折,心理上的負擔尤為沉重,但幸賴內外弟兄齊力齊志,個個用命,終於在連串的血戰之後,鑄就了眼前的形勢——這個形勢,或者這個成果,其美妙豐碩已在我們原先的希望之上!」

  金申無痕木然道:「血戰並未如此而止,單老二,你應該明白,從我這裡開始,只怕還有幾場大好的熱鬧I」

  單慎獨頷首道:「我很清楚,我也從未把事情看得如此簡易,更不敢稍有低估於你之處;大嫂,許多年了,對你來說,我有相當程度的瞭解,你是一個十分剛強執拗的人,亦是一個自大倨傲的人,你永不會屈服或退縮,你將為你認為理該爭求的一切奮鬥到底,是而,我對你可能讓步的期冀,並不懷有多大的信心!」

  金申無痕道:「有關這一點,你看得非常正確!」

  笑了笑,單慎獨又道:「但是,某些業已形成的結果,我卻不得不向大嫂你陳報,好使你認清現實,或許多少有助於改變你的執拗和倨傲。」

  金申無痕道:「我會記住你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項『業已形成的結果』!」

  單慎獨坦然自若的道:「大嫂,我能體會你的意思,但我並不含糊。」

  金申無痕道:「自然你不含糊,否則你也不會進行你那什麼『震天計畫』了!」

  輕輕呼了口氣,單慎獨道:「『金家樓』的刑堂,在『金家樓』的潛勢而言,是一支相當有份量的實力,大嫂,我想你不反對我做這樣的估計吧?」

  金申無痕道:「你在『金家樓』幹了這麼多年的二當家,『金家樓』的一切,還有什麼能夠瞞得過你的?」

  單慎獨這是不曾體悟金申無痕的譏誚,接著說道:「所以,我們首先解決的便是『刑堂』;我很難過,大嫂,整個『刑堂』上下所屬,已經被我們全部消滅——從費雲開始,一直到他手下的每一個執刑手!」

  靜默了刹那,金申無痕的一邊面頰在微微痙攣,她緩慢的控制著音調:「料想你們也不會毫無損失?」

  單慎獨故意讚美的道:「刑堂』上下,真是大嫂的心腹死士,『金家樓』的忠實臣僕,人人豁力效命,個個寧死不屈,我們調動了大批好手,幾經纏戰,數番拼搏,最後,只好成全了他們,求仁的得仁,取義的,便也都叫他們取了義……」

  金申無痕閉了閉眼,道:「果真一個不存?」

  單慎獨道:「據我所得悉的戰報,並沒有特別指出哪一個活口來,大嫂!」

  金申無痕沉痛的道:「遭至毒手的,應該不止刑堂所屬?」

  單慎獨道:「正是,否則我們聚兵至此,豈有這般順當之理?留守堂口的各級把頭,比如說『雷字級』的『刀疤』官九、 『斷眉』楊渭、『月宇級』的『蹦猴』玄小香、『黃竿』梁祥、 『星字級』的『回手刀』鮑伯彥、『雙錘滾雷』東門武等等,通通被我們各個擊破,分開襲殺,其他一干執迷不悟,盲從頑抗的角色,也都立斬刃下,半個不留!」

  雙目平直,神色卻竟然變得那般安靜又怡淡了,金申無痕清朗的道;「我總算多少知道了誰是忠良,誰是奸臣,雖然,分辨的方法太過慘烈!」

  單慎獨笑哈哈的道:「從現在開始,一切都已明朗化,也用不著再隱瞞忌諱了,大嫂,待會我將主動告訴你,『金家樓』的組合之內,有哪些人是跟著我走的——其中有一部分從屬的身份,恐怕要大大的出你意表!」

  金申無痕道:「不一定,因為你的所做所為,已夠出我的意表,還會有什麼事比你的這一手更來得狠絕詭異,令人驚歎?」

  哈哈一笑,單慎獨道:「大嫂謬譽了——我要向大嫂道賀,當我們另一支擁著大批好手的人馬撲襲『九昌閣』之際,卻竟撲了個空,閣中內外,金申兩族的貴親一個不見,我們不知這是巧合,抑或大嫂有洞燭機先的策算?但我不得不說,貴親這一躲躲得好,雖則只是個遲早之分,他們至少暫且免了一劫!」

  金申無痕喃喃的道:「這是天意……只是天意……」

  不錯,確是天意,若非申無忌的急躁個性,若非他憋不住先行將金申兩氏親族拖到「大金樓」去會晤金申無痕,此刻的情景,怕就不堪設想了——可能他們也將拼出代價,但他們自己付出的則更要慘重得多。

  單慎獨望瞭望天色,道:「大嫂,如今整個『金家樓』俱已在我控制之下,我有許多功高藝精的幫手環伺四周,大批強悍勇猛的武士分佈左近,而忠於你的那些人皆已非死即傷,呈散潰敗,你的霸局,你的威儀,到今天晚上為止,算是成為過去了……」

  金申無痕道:「不要忘記,還有『大金樓』掌握在我的手裡,還有若干不可輕辱的力量由我來調遣支配!」

  聳聳肩,單慎獨皮笑肉不動的道:「傾廈獨木,狂流孤石.還能起得了什麼作用?只不過是強弩之末,形同困獸猶鬥罷了,大嫂,你只是在拖時間,除了淨賠人命,于事何補?」

  金申無痕堅定的道:「『大金樓』是整個『金家樓』唯一不曾沉淪的所在,也是一干忠於『金家樓』的人誓死爭抗的據點,並不像你所說的這樣脆弱,你或許可以攻破它,但是,你卻需要付出代價——極大的代價!」

  金淑儀迅速接口道:「而且,就算『大金樓』也完了,外面的天地還遼闊得很,單慎獨,我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空間和你周旋拼戰,向你索討這筆血債!」

  單慎獨道:「你們逃不出去,『大金樓』的破滅,也就是你們為『大金樓』陪葬的辰光!」

  重重一哼,金淑儀道:「但願到時候你還能看得見!」

  單慎獨道:「我會看不見麼?當我費盡心力,冒著生命危險籌到了這個行動又近乎大功告成之前?二姑娘,我豈會如此粗心大意?」

  金淑儀尖叫:「你是個賊—一是個喪心病狂,毫無天良的賊!」

  點點頭,單慎獨心平氣和的道:「就算我是個賊吧,二姑娘,也是個首屈一指的大賊,我偷的不是零碎財墾,瑣屑細軟,卻是一個龐大的基業,一批自大驕狂者的生命!」

  金申無痕阻止了她小姑的激動,凝重的遭:「單老二,你的所謂『陳報』,可是已經告了一個段落?」

  單慎獨道:「不錯,大略的情況,我已向大嫂你說明了,指望大嫂能對『全家樓』現下的形勢有個概念,從而在行止之間,做明智的抉擇!」

  金申無痕道:「這由我來決定——單老二,記得你另外尚有一個『忠告』?」

  單慎獨的語氣轉為凜烈了,他亢昂的道:「有個忠告,大嫂,這個忠告乃是前面『陳報』之後的延伸,當大嫂在明白勢不可為之後,便該降服歸顆,掙扎反抗之舉,徒增加流血喪命,非但愚不可及,更無意義可言,大嫂不對自己慈悲,也該顧念那些忠於你的人!」

  端良淡淡的插嘴道:「生死而已矣。」

  單慎獨大聲道:「有何價值?」

  端良形容肅穆的道:「這不是價值問題,二當家,這在於一個人的正義感、道德觀。」

  單慎獨重重的道:「恐怕還得加上一項姻親關係吧?」

  端良蕭索的道:「是非之間,親情朋誼並不能左右蒙蔽,二當家,你的行為可恥可鄙,我就算與我大嫂毫無淵源,對你此一舉止,也必不能苟同!」

  猛一指頭,單慎獨盛氣淩人的道:「大嫂,怎麼說?」

  金申無痕悠然道:「降服歸順,大概不會只像字面上這麼單純吧?」

  忽然又陰冷的笑了,單慎獨道:「大嫂的確是老江湖了,當然,我還另有條件,並不算太苛的條件。」

  金申無痕道:「說出來我聽聽。」

  一側,金淑儀又急又驚的叫:「大嫂——」

  金申無痕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不許插嘴——我們聽聽單老二的條件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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