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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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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金申無痕出來的,是展若塵、金步雲、申無忌、端良、金淑儀、端吾雄等六個人,申無求與申無慕姐妹倆則護著施嘉嘉站立門內,阮二領導他十衛中的四名弟兄,早已嚴陣以待,分守大門兩邊。 金申無痕沒有走得太遠,只行出十步之外便站住不動,陪同她的六個人,立即向左右散開,展若塵距她最近,靠在她右手三尺之處。 對面,一個身形適度,灰衫隱閃著銀華的人物負手卓立著;那人生了一雙濃黑的眉毛,雙目細長,卻在開合之間精芒如電,高挺的鼻樑中段凸出一截鼻粱骨,以至他原先並不勾垂的鼻子便鎮壓迫得微向內勾了,他的上下唇都薄,在不說話的時候,嘴緊閉著,下頷習慣性的略往上揚,有一種睥睨自堆的意味。 . 展若塵凝視著那人——他熟悉這類典型的人大都是那一種人:剛愎、專獨、冷酷、自大,城府深沉卻又性格暴烈;這類的人適合騎在別人頭上,卻太不適宜頭上有別人頂著! 當然,這就是單慎獨,「金家樓」一向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也是這次謀反行逆的幕後主持者,「灰衫」單慎獨! 單慎獨的身後,擁立著癡肥矮胖的「鬼旋風」史邦、頎長削瘦的「落鷹掌」穀浩然、頭大身子小的「雙絕劍」唐丹,以及「指西竿」莊昭,另外,兩個眉目如畫,風姿曼妙的女人卻分立在他兩側,接近得像是倚偎著他。 四周,明裡暗裡,大約也有兩三百人散侍著,有些是服飾各異的外路人物,有些,竟是「金家樓」所屬的裝扮,只是黑衣白扣之外,那些叛逆者另在身上加了點小玩意——每人在黑頭巾上齊額勒了一條紅絲帶! 空氣異常僵寒,僵寒裡跳動著不安,凝聚著火爆,浮漾著血腥——像是一層薄薄的幕帷包托著這一切,稍有震藹,幕帷破裂,則殺伐與慘烈便會怒浪滴漿般湧溢而出了。 金申無痕看著單慎獨,表情冷木而生硬;單慎獨也毫無忌憚,更無愧的直視金申無痕,神態強悍,更逞著幾份桀騖之概。 金申無痕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注視著單慎獨。 單慎獨也沒有說話,鎮定自若的還視于金申無痕。 好半晌,金申無痕終於搖搖頭,平靜的道:「單老二,事到如今,我們還有什麼可淡的嗎?」 單慎獨傲然一笑,聲音堅決而有力:「當然有,大嫂,我們之間,還有許多許多可談的,跟該談的!」 金申無痕淡漠的道:「那麼,就從你那裡開始吧!」 微微昂頭,單慎獨朗聲道:「首先,大嫂,我要告訴你我為什么要這樣做——不是昨天,不是去年,而是遠在十年之前我已經有這樣做的打算,只是醞釀至今,時機方才成熟,付諸於行動更趨向于功成罷了!」 不似笑的一笑,金申無痕道:「竟難為你委屈了這許多年。」 單慎獨突然厲聲道:「不必嘲笑,大嫂,因為這並不可笑——你說的正是實情,我已經委屈了大久,在你這個狂悖又專橫的婦道之下仰承鼻息,為你們『金家樓』這幹飽食終日的族人勞碌奔波,我賣命豁力,得到的是什麼?沾到的是什麼?無名無利,無權無實,既便耗淨這一生,仍然一無所得.卻讓你們坐享其成,不勞而獲,辛苦難有代價,折騰並無補報,便宜是你們的,艱難卻讓我們來背,我是個人,我更是個明白自己該扮什麼角色的人,我受夠了,忍夠了,所以,我如今就要取回我該取的,我用青春、生命、鮮血、心力換來的賞酬,這個賞酬,是你的地位,亦是『金家樓』的整個基業!」 金申無痕道:「說下去。」 單慎獨昂烈的道:「大嫂,容我繼續稱呼你是大嫂;你估錯我了,輕看我了,你以為我就是這麼一個自甘供人驅使的窩囊廢?如此一個不思更上層樓的應聲蟲?你以為我習慣受命於人,仰承於人?你以為我滿足于永遠沒有自我的生活?沉耽于那種施口小惠便可籠絡的虛幻裡?你錯了,大錯特錯了,我是個人,是個要出人頭地的人,我不是一頭狗,一頭努力逗弄主子歡心,僅僅獲得一根骨頭便心滿意足的狗!」 金申無痕道:「我在聽,單老二。」 一指金申無痕,單慎獨激動又高亢的道:「尤其是,我不甘在你這種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女人胯檔下混日子,牝雞司辰最為難忍,加上你自私、專狂、霸道;、惡毒,心裡眼裡,只有你金家的利益,金家的前程,你完全在用我們的勞力昌旺你金家的家業,以我們的鮮血灌溉你金家的命脈,我們耗淨了光陰,犧牲了未來,換得的是什麼?一場空,只是一場空,而你,你們金家,卻茁壯了,盛發了,天下有這樣便宜的事麼?如果我忍諱,我逆來順受.我就是麻木、是愚昧、是白癡,不但對不起我單家祖宗,更對不起我來這人世間上走過一趟!」 金申無痕道:「還有麼?」 單慎獨粗暴的道:「有,多得很!我的恨如九山疊,我的怨似骨梗喉,那一股悶氣憋得我心肺沉痛,那滿腔委屈漲得我腳膛幾裂,就是這樣,我忍了太久,熬了大久,也咬著牙等了太久,我決定不再空待機會,而由我個人來製造機會,眼下事實的鑄成,便乃我多年心血的結晶,大嫂,單慎獨不要永遠做『者二』,你這個位於,早該我來接受了!」 金申無痕唇角的肌肉在不可察覺的抽搐著,她輕輕抛灑了一下衣袖——借著這個小小的動作,來緩衝她幾不可抑的憤怒與激亢,然後,她低沉的道:「單老二,難道在你如此理直氣壯的申辯中,你就毫不感覺到可恥、可悲,又可笑嗎?難道你竟不明白你的作為,從頭至尾就是一個荒謬又狂悖的錯誤?你可清楚你在做什麼?瞭解你犯了多少不可饒恕的罪惡?」 於是,單慎獨古怪的笑了,他向前稍稍走了半步,微眯起一雙眼道:「果真像你說的這麼邪祟又醜陋?大嫂,你是這麼認為的麼?」 金申無痕暗中吸了口氣,盡力把腔調放得平緩,露得均勻:「『金家樓』一向待你極厚,單老二,這些年來,我們自信未曾有半分虧欠你的地方;在『金家樓』,你占上位,掌重權,事高俸,處處優禮有加,我們甚至給予你幾同當家的相等的局面,除了沒有改朝換號,『金家樓』和你自己的基業又有什麼兩樣?單老二,你實在太不知滿足,太不明忠義……」 單慎獨尖銳的道:「滿足就是不求自進,忠義乃是主子要求奴才盲目報效的道學工具;大嫂,我不傻,更不迂,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該爭取的是什麼,這套陳腔濫調罩不住我,我也不會幼稚到眩惑其中,我只認定我應獲得的——我用青春、血汗、心力累積了大半生歲月之後所應獲得的!」 金申無痕沙啞的道:「單老二,你這是謀反,是背叛,是大逆不道,是泯滅天良……」 冷冷一笑,單慎獨道:「不要忘了現實——大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金申無痕淒幽幽的道:「你的定論未免下得稍早了一點,單老二,談成敗,目前還隔得遠,金申兩家的族人尚未死絕,恐怕多少會給你添點拌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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