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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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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皮肉刀子 杜全忽然笑道:「看兄台的模樣,似乎不便啟齒?」展若塵感唱的道:「確然如此。」 杜全懇切的道:「在下雖系一介寒士,無拳無勇,無財無勢,但生平最敬仰的就是豪雄之流,俠義之屬,兄台外貌謙和優雅,內則剛毅英武,正乃在下傾心攀結之偶像,若有見教,尚請不吝直示,凡能之所及,無不膺命——」就是這麼一個人,這麼一個巧飾深藏的人,看他說得多動聽,表情多誠摯,簡直完全和方才那一刹間的影像扯不上關係,甚至挑剔不出一絲半點的暇疵來,他這時的神態,乃是何等的可親可敬啊……破壞眼前這麼一個美好融洽的影像,展若塵覺得是一種遺憾,更是一種歉疚,縱然這是虛偽的,是邪惡的,但卻虛偽得何等至情至性,邪惡得何等熨貼親切!一時間,他不禁興起一抹悵失的感受在心頭……杜全好像有些疑惑的道:「兄台?」 乾咳一聲,展若塵苦笑道:「嗯?」 杜全忙道:「兄台待要示下的事是?」 注視著對方,展若塵的雙眸光彩卻極柔和,語調也很平靜:「我要告訴你的那樁事,其實也是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尚請杜兄能以專於解答。」 杜全笑了起來:「兄台言重了,但有所詢,無不竭盡所知,詳加奉告——」 展若塵緩緩的道:「我要請問杜兄——你那『血刃手』的掌上功夫乃是何時學成的?」 杜全的表情先是一慚,然後又浮現著迷惆,迷惘滲雜著訝異,他像是完全不明所以的看著展若塵,一派茫然怔仲之色……展若塵也就這樣注視著杜全,友善、安詳的,甚且帶著點兒歉意的注視著杜全。 兩人彼此互望著,逐漸的,杜全的神態在改變了,迷茫收斂,怔忡消失,代之而起的形色業已泛現著陰騖,流露著冷酷,更浮漾著一股不可言喻的淩厲銳氣——那落拓書生般的酸勁,窮秀才也似的倔態,那文縐縐的天真,暖柔柔的懇切,那和善,那摯誠,那古道熱腸,頃刻之間,全幻烏有。杜全形容的轉變,好似戴了一付面具,而可怖叉可悲的是,這卻是同一個模字塑型的面具,眉目五官甚至肌膚毛孔完全相同,變了的只是那股氣質,那股神韻,那種無形的掩飾。 一張臉可以代表兩種相反的極致,可以顯露七情的泅異,也能將一個人心思的兩端顯現至易,老天,這就是一張人的面孔! 唯一未變的,只是杜全的腔調,仍然是那麼穩定平淡,彬彬有禮:「到底還是被你看出來了,展若塵!」 展若塵惋歎的道:幹你怎麼承認?我寧願你否認。」 杜全低沉的道:「在你這樣一個進退有據,實事求是的精明人物之前,否認一樁業已經有你肯定的真相,乃是愚蠢與幼稚的,你不會無的放矢或僅憑猜臆,當你揭露了某一件事,想你必有不可推翻的實證了……」 頓了頓,他又道:「何況,你甚至點明了我的『血刃手』。」 展若塵強笑道:「我很抱歉,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的很抱歉……」 杜全沉聲道:「我相信,但你並非為了我,而且為了我剛才所扮演的那個形象。」 展若塵道:「至少,表面上並沒有變……」 搖搖頭,杜全道:「你也明白,這沒有用,我心頭並不像表面上這樣對你友善,相反的,我一直在伺機將你格殺,不幸的是偽裝的我未能妥善掩飾住實際的我……」 展若塵道:「從我進門開始,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真欣賞你,你的扮演十分傑出,甚至到現在在你暴露了本來面目之後,我仍對你有著惋惜,覺得遺憾,如果你是個表裡一致的人,正似你說的那樣,該有多好?」 杜全目光黯然了一刹,喃喃的道:「可惜我不是……」 展若塵道:「你的真名就叫杜全麼?」 苦澀的笑笑,杜全道:「是的,我的真名就叫杜全。」 略微思索了片刻,展若塵疑惑道:「奇怪,在我的腦子裡,竟找不出一個叫『杜全』的人來——看你的情形,不似個藉藉無名的小角色,更不會是初出道的新手,以你的老到經驗而言,該是一位頗負聲譽的傑出人物才對……」 杜全嘆息一聲,道:「我已有十七年不用本名了,說我是杜全,你不會知道,但是,提起『皮肉刀子』來,大概你多少有個耳聞……」 上下打量著杜全,展若塵有些意外的道:「『皮肉刀子』?杜全,你就是十七年前在『大峪關』和『虎頭幫』老大雷泰爭奪一個青樓名妓,又宰殺了雷泰的那個『皮肉刀子』?」 杜全沉重的道:「你也知道那件事?」 展若塵笑道:「當時我已知道,你這場風波鬧得很大,黑白兩路沸沸騰騰的全傳遍了,不曉得的人恐怕極少;後來,聽說『虎頭幫』全幫聚集開堂,獻血盟誓,要找著你淩遲碎剮,為他們老大報仇……」 杜全沙啞的道:「不錯,那就是我十六年前為什麼隱姓埋名的原因,我不用本名,更絕口不提『皮肉刀子』四個字,我甚至儘量減少在外露面的時間——」 展若塵道:「你就這麼含糊『虎頭幫』?」 杜全低緩的道:「原因並非是在『含糊』這個字眼上;『虎頭幫』當年聲勢頗盛,好手甚眾,我不在乎單挑獨鬥,卻犯不上被他們群攻圍殺,而他們成党成夥,蜂擁來去,如若遭遇,斷不會以一對一,我那時還算年輕,認為不值為此豁命。另外,爭一個風塵女子而闖下這等大禍,掀起漫天風波,終究是一樁無顏之事,我不免在灰心又悔怨的情況下自束於已,江湖上一千糾葛,也就甚少涉人了……」笑笑,展若塵道:「可眼下你老兄卻又抛頭露面啦,而東山一起,竟是沖著我姓展的來……」 杜全語韻悲涼的道:「這是情非得已,無可推託之事,展若塵,你也應該看得出來,我並未小覷於你,否則,我不會採取這樣有欠光明的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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