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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嗅,笑著,他又接下去道:「我已活過這一大把年紀,死不為惜,大半截入土的人,對於未來還能有多少指望?生命的誘惑,對我不及你想像中那般重要,展若塵,你無須脅迫我來交換什麼,因為我不在乎生命!」

  眉睫之間飄現著隱隱的譏諷,展若塵淡淡的道:「不過,老朋友、有些死亡的方式相當痛苦,不及壽終正寢來得安詳而較自然!」

  老人的喉結顫移了幾下,他狠狠的道:「姓展的,你嚇不著我!」

  往前走近了兩步,展若塵道:「你不再考慮考慮?」

  老人也迎上兩步:「毫無必要!」

  展若塵道:「雁去留聲,人死留名,至少,老朋友,你的尊萬露一露?也好叫我瞻仰一番,知道這一慷慨赴難的人是誰?」

  老人道:「不用,遲早你總會知道。」

  展若塵微喟著道:「老朋友,你不只是『慷慨赴難』,『視死如歸』,更有著對某一個人,或某一個集團的赤誠忠心,如果這都不是,便乃你的報酬收夠數了!」

  碟碟怪笑,老人道:「別想套我的口風,你將聽不到你想知道的一個字,一句話!」

  展若塵目光冷漠語聲也是冷漠的:「從開始,我源自一片善心,但我這片善心卻落入你們早已布下的生命陷餅中,你們利用我的慈悲來圖謀我,暗算我,你們否決了人性的美好,污蔑了互助的本意,你們竟然拿著我的慈悲行為來做你們反制於人的手段,你們真卑鄙,真無恥,真邪惡!」

  老人大叫起來:「展若塵,對你這種人,可以運用任何手段來加以毀滅而不必稍有顧慮,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惡魔,一個劊子手,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嗜血者;只要能除去你,我們將不在乎施用每一樁可行的方法,而不論這種方法的道德原則,你聽明白,我們只問目的,不擇手段!」

  展若塵道:「我會把今天的事情弄清楚的,死了的人不說,活著的人會說!」

  頓了頓,他又深沉的瞥了老人一眼:「老朋友,你也明白,並非每個人都似你這般『視死如歸』……」

  老人的嘴已歪扯著吼:「你是在做夢,展若塵,你永遠不會明白什麼,你到死也不會明白……」

  展若塵側首望向那個少女--她已經撐持著坐了起來,滿頭的烏絲蓬亂披拂,臉上一樣沾著沙土,而她的臉卻更是青白的,真正的青白;她坐在那裡,模樣透著異常的痛苦及驚窒,她的右腕骨業已碎裂,腰肋間挨了兩腳,此外,顯然她也知道在這次的謀殺任務失敗之後,將會遭至何等的命運,何等不敢想像的殘酷命運……是的,他們謀殺的對象正也是慣于謀殺的行家--比他們更加道行高深,而且,一旦橫下心,便是世上最狠毒的一顆心了!

  老人還在吼喝:「不用再扯些閒話,展若塵,我在等著和你搏命,等著和你決一死戰!」

  忽然,展若塵一笑,指著那個少女,他意態悠閒的道:「老朋友,你別著急,你要上道,我總會完成你的心願,那位姑娘,我想問,她實際上可真是你唯一的孫女?」

  老人略一猶豫,咬牙道:「你自己去猜吧,姓展的!」

  搓搓手,展若塵笑道:「我有一種奇怪的想法,老朋友,我說出來,或者你頗生同感!」

  老人疑惑不安的叱喝:「姓展的,你又在搞什麼鬼名堂?」

  展若塵道:「待我送了你的終--也就是給予你應得的懲罰之後,我會有根充裕的時間,用很柔和的方法來和這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大姑娘談談,我相信,她還不想死,因為她還年輕,而年輕的女孩子大多有憧憬,有希望,對人生尚有著較深的詩意;老朋友,一個少女所編織的彩色繽紛的夢,據我所知,往往會超乎現實代價的比重,活著,強甚於死,而不論那種死法有多麼榮耀。」

  呼吸急促了,老人迫急的道:「展若塵,你小看她了,她和我一起,此來之前,早就做了最後的準備,最壞的打算--我們都不會向你屈服,都不會!」

  笑了笑,展若塵道:「是麼,我們要印證印證?」

  老人憤怒的道:「你任什麼也得不到--除了我和她的兩具屍體!」

  展若塵道:「老朋友,你如此深具信心?」

  老人咆哮著叫:「你得搞清楚!我們不是江湖上的三混子之流,我們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展若塵,你把我們看成了什麼貪生怕死,怯懦卑賤的窩囊廢了?」

  表情中透露著一抹不可捉摸的詭異,展若塵似是計畫已成,他安詳的道:「可惜你看不到了,老朋友,否則我倒真想叫你體會一下,你們二位到底是哪一類的人物!」

  切齒如挫,老人神色猙厲的瞪視向少女那邊。

  是的,這是一種恐懼,一種威脅,或者,在老人來說,也是一種期盼,期盼那少女和他一樣認定死亡,拋舍人生。

  但展若塵瞭解這中間有些難言的矛盾,矛盾出自各人的觀念、立場、環境,以及對生命的看法,並不是每個人都膩味了活下去,尤其是這麼一位豆寇青春的姑娘--她模樣長得不錯,至少,對將來總還會有著理想,有著希冀吧?這,就足夠了。

  足夠她對生命保持著熱愛。

  老人惡狠狠的叫道:「告訴他,告訴姓展的,說你決不向他屈服,說你必然拼鬥到底,不論生死存亡,你都會同他拼鬥到底,他休想以脅迫手段來達到他的卑鄙目的--你告訴他呀!」

  少女灰土上的面容上透露著青白,展現著愴楚,帶著那種不可言狀的絕望神情,她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沙啞而顫抖:「我會盡到我的本份,你無須對我一再強調……」

  老人生硬的、邪惡的笑道:「展若塵,你聽到了?」

  展若塵頷首道:「我聽到了,就因為我聽到,老朋友,我便益發相信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枯瘦的老臉上掙出一抹暴戾的褚赤,老人盯著展若塵,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你會發覺你犯了極大的錯誤,展若塵,你錯得大可笑,也太可悲……」

  展若塵極其友善的先向那少女點頭微笑,然後,他心平氣和的道:「老朋友,犯錯誤的人不是我,是你;可悲與可笑麼?不錯,你立即就會知道我們彼此之間,哪一個可悲又可笑了……」

  說著,他輕飄飄的拂動著袍袖,行向少女正坐著的方向。

  老人倏然往橫阻截,他果似豁出去了,竟是一付「泰山石敢當」的拼命架勢:「姓展的,你要到哪裡去?站住腳步。」

  展若塵平靜的一笑道:「老朋友,如果你想多活片到,還是讓到一邊的好,你這樣做,並不能達到什麼目的--除了你自己加速死亡之外。」

  老人滿臉的紋路頓時全擠疊成一堆,他「咯」「咯」有聲的咬著牙,弓背挫腰,蓄勢貫勁,大有一越雷池,即行「格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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