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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展若塵道:「我先上吧,我坐妥之後,你再上來坐在我後面,你的孫女我只有打橫抱在前頭了。」

  老人哈著腰道:「你怎麼說怎麼好,老弟,麻煩你啦。」

  於是,展若塵微一偏身,懷中還抱著個人,竟已騰空而起,漂亮俐落之極的穩坐鞍上,他側首對著老人,同時伸出右手道:「來,老丈,我扶你一把!」

  老人道聲謝,雙手抓緊展若塵伸出來的右手,一隻腳堪堪踏向馬鐐--變化便在這時發生了。

  老人看上極其笨拙乏力的動作,竟突然轉為矯健迅疾,他抓緊展若塵右手的那雙手立時堅硬有如鐵鈞,身形暴飛而起,將展若塵的手臂繞頭極絞,似欲生生折斷!

  幾乎不分先後,抱在展若塵懷裡,那個原本處在暈迷狀態中的少女,也驟而縮曲,一隻左手折向展若塵後領,右手翻摔,猛插展若塵胸膛--她的右手在極短的距離裡劃過一抹弧光--敢情她的右手食中二指上套著兩枚藍閃閃的三角形鋼錐,而這兩枚鋼錐之上,顯然還淬了奇毒!

  變異是如此突兀,又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下,其情勢之險惡無言可喻,供給展若塵思考對策的時間可以說完全沒有,在刹那間的驚愕裡,反應純憑直覺---種經驗累集的直覺,與一種心和神的連鎖動作。

  展若塵的右臂已被扭絞至頸後,老人正狠命折緊往下猛帶,少女的纖纖玉手扯著他的後領,把他騎在馬上的身體拉扯成倒仰的角度,而那兩枚套在食中二指上的淬毒鋼錐,業已眼看著插向胸來,對方這一舉動,十足表露著是要置他於死地!

  雙目暴睜,展若塵在千鈞一髮中叱喝如霹靂,他右臂倏抖,袍袖中寒芒炫閃,老人首先怪叫著抛灑兩溜赤漓漓的鮮血倒翻出去,他的雙腳脫橙揚並,在少女的淬毒鋼錐將要沾衣之前,「啪」聲夾住了對方的手腕上、但是,那少女拖扯住他後領的左手倏松,五指斜插,居然生生透及展若塵的肩胛五分!

  如果少女不是由於姿勢受到限制的話,她這揮指插戳的動作,只怕就要將半隻手掌全送進展若塵的背脊之內了!

  挫牙切齒的展若塵並挾住少女手腕的雙腳狠力搓扭,於是,那少女尖叫之聲,顫長的尾韻滲雜在骨骼碎裂的刺耳音響中,少女白裡透著灰的一張面孔,這一下真正湧出了灰黃!

  猛向斜翻,展若塵頭下腳上的打橫滾動,少女被扯帶空中七尺,她掙扎著的身體尚未朝下墜落,展若塵雙腳閃彈,「吭」「吭」兩響,又將少女踢得淩空兜轉,窒悶的呻吟著手舞足蹈摔跌出老遠。

  挺立地下的展若塵面容酷厲,深陷的雙目中煞氣畢露,他注視著剛從地下爬起的老人--老人雙臂之上,自腕至時,全被豁開了近尺長的血口子,皮肉卷裂,深可見骨!

  歪歪斜斜的拿穩了身形,老人夜果般碟碟怪笑,滿臉猙獰惡毒之色,先前那種忠厚老實而可憐可憫的模樣,那受命運撥弄的槍然,那迷茫於一片灰黯前程中的鄉氣,全已蕩然不存,如若徹頭徹尾改換了一個人!

  同樣的一張臉,同樣的一個人,居然在須臾之間便產生了這般極端相反的變化,該是多麼可怕,又多麼可驚--那顆心蘊藏的內涵,竟是恁般左右著人的形象,善與惡的形象!

  展若塵覺得有些悲哀,也有些自嘲的悔恨,這算什麼呢?一番好意,竟換來了一場災難,又是幾乎要了他生命的災難。

  好人真的是不能做嗎?老天。

  這就是人心,這就是人性,蒼穹包括著的大地與萬物啊,還有比這更不易捉摸的東西麼?老人笑得呼了口氣,他咳著一指展若塵,模樣古怪的道:「姓展的……好小子,算你命大!」

  展若塵冷冷的道:「我的命大,老朋友,只怕你的命就不長了?」

  老人驀而表情陰鷙下來,他峭銳的道:「今天既然接上了你,姓展的,我們早就有了最壞的打算,你不必得意,我們便拼了,你的命也長不久了,至多是快一點慢一步的區別而已,你這條命業已有人要買定了!」

  展若塵低沉的道:「誰對我這麼有興趣?」

  老人凜然的道:「這個你不用間,問了我們也不會說!」

  點點頭,展若塵道:「那麼,告訴我為了什麼?」

  老人狂笑一聲,道:「糊塗哪真糊塗,展若塵,你闖了這麼大的禍事,弄出如此令人痛恨的紕漏,而你自己居然尚不明白?」

  展若塵平靜的道:「我是不明白。」

  老人暴厲的道:「你便做個冤死鬼也罷!」

  不似笑的一笑,展若塵道:「未必見得!」

  老人老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榴線與榴線的間隙裡,積疊著陰影,凝固著狠毒,一雙泛赤的眸瞳透露著那等近似瘋狂的執著--他像是獻身前的信徒,帶著奉獻肉體與靈魂的癡迷和衝動:「過來殺我,展若塵,除了殺我之外,你不可能獲得你想知道的任何什麼!」

  展若塵注視著老人,緩緩的道:「老朋友,或許你可以不死。…古怪的笑了,老人道:「想以我的生命來做某一樁交易,你是這樣打算的麼?」

  展若塵陰沉的道:「不錯!」

  老人大驚道:「你犯一個大毛病,展若塵,就是你以為每一個都懼怖於死亡,是的,很多人都不願意死,卻也有極少數的例外,比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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