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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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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生死陷階 清晨。 空氣中有一股寒冽的透涼,深吸一口,肺腑之間都被那種涼沁刺激得微微顫慎,但卻是一種舒適又熨貼的顫凜。有薄霧,太陽尚未露面,這顯然會是一個不錯的天氣。 展若塵業已奔行在路上,打東方泛白之前,他早就開始登程了。 沿途行來,都很順利,他預料可以照他的計畫趕回「金家樓」,並且,那耽擱的一天也能彌補過來。 蹄聲激揚著,一路向前滾去,展若塵想著心事,在周遭輕紗似的霧氣飄渺中,他的心境也似同霧氫相融,變得有些迷迷濛濛的了。 忽然,他把奔速緩了下來,眯起雙眼向路前的一片蒙隴裡注視一一那裡似有一團黑影在蠕動,極其緩慢的蠕動,而這團黑影比諸一個人的體積要來得龐大。 更謹慎的使坐騎換成了小碎步,展若塵戒備著朝前接近;本來,道路上發現其他的人跡乃是一樁極為平凡的事,展若塵大可不必如此慎重,然而,令他起疑的是這類似「人跡」的黑影卻來得如此龐大,更且移動得反常的緩慢。世道已經夠艱險了,江湖中的詭異變化卻益為離奇,什麼樣的花巧,什麼樣千奇百怪的名堂都有可能發生,展若塵從不對「反常」的事掉以輕心,經驗是辰光歲月的累集,也是血與淚的結晶,他知道在什麼情況下應該加意審慎,那就是他所以尚能活到現在的最大原因。 於是,他已接近到可以看清楚那團黑影的距離之內,他停下馬來,微微有些迷惑,但是他表面上的神情卻一片木然,冷凜的木然。 那團黑影果然是「人」的影子,為什麼又比一般的人影來得龐大呢?說穿了有點可笑,因為那是商個人合在一起的影像。 兩個人,一個白髮蒼蒼,身腰佝僂的老頭子,一個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而大姑娘卻是背在老頭子背上,薄霧迷蒙中,看上去自然便顯得怪誕了。 不過,這卻又解開了一項疑竇--為什麼這團影子移動得如此緩慢。 展若塵早就練成了一種定力,掩藏內心實際感受的定力,如果他認為需要,他便永遠可以使表面的反應截然分斷……他冷冷的凝視著這幅出現在大清早的怪異圖案--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子,如此吃力的背負著大姑娘,猶在拖著蝸步,氣喘吁吁的往前掙扎。 老頭子似也看見他了,在俄頃的驚愕之後,老人那張皺褶深刻的枯乾面孔立時浮漾起欣喜又祈盼的表情,朝著這邊瞞珊走近幾步,老人喘息著沙啞的開了口:「這濛濛亮的一大早,遇上個人可真不容易……這位,嘔,老弟,你是待往哪裡去呀?」 展若塵靜靜的道:「我去的地方,和你要去的地方,正是兩個相反的方向,老丈。」 老人的神色暗了暗,又忙道:「老弟,我想求你幫我老頭子一個忙,我實在撐不住啦。」 展若塵看了看臉孔側擱在老人肩上的那個少女,她有一頭濃黑的秀髮,髮絲正散亂的披垂在老人的頸肩四周,這位少女的雙目緊合,面色出奇的蒼白,呼吸很微弱,似乎有些不妥,若不是她的背部還在隱隱的起伏,便會令人懷疑她到底是死的抑是活的! 雙眉皺了皺,展若塵道:「什麼事,老丈?」 又喘了口氣,老人疲累的道:「你也看見了,老弟,我背上背的是我的孫女,昨夜裡,她忽然得了急病,人就這麼暈暈沉沉的委頓著……我好不容易挨到天光,趕緊背著她往前面的『三合埠』去找郎中診治,這一路下來,業已背她走了十多裡地……咳,我真是不行了,就這十來裡地,幾幾乎已累散了我這一把老骨頭……」 展若塵沒有答腔,但他已經知道老人希望他幫忙的是什麼事。 露出一臉乞懇的神情,老人可憐兮兮的道:「老弟,我不敢指望你像我這樣承力背負我的孫女,但至少你還有匹大馬,求你用你的馬載乘著我祖孫兩個,趕早到『三合埠』去,找個郎中給她瞧瞧……」 展若塵道:「那『三合埠』離此多遠路途?」。 老人趕緊道:「不遠,老弟,只有十五六裡……」 展若塵未免作難,他重任在身,急著回去覆命,這是絲毫也不能耽延的事,何況實際上他業已耽延了,然而眼前這一老一少,卻又正處困境,少女更在重病之中,模樣透著十分嚴重,他若拒絕了人家的要求,不啻見死不救,休說江湖上的道義傳統不容如此,便他自己的心性為人也做不出來……他正在遲疑著,那老人又踉蹌的挪動兩步,央告著道:「老弟,求求你行行好,幫我一把……我是真個挺不下去啦,小孫女的病又誤不得,你這是在救兩條人命啊,幾步疏遠,只要你一撥馬就到……」 籲了口氣,展若塵道:「好吧,但話說在前面,老丈,一待送二位到了地頭,我可不能再行耽擱,立時就得往回趕……」 連連點頭,老人感激無限的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老弟你一片好心,壓下自己的事不辦,先耗時光幫著我們一老一少,既到了地頭,哪能再拖累你?就這麼說,一抵『三合埠』,我們就下馬,老弟你儘管上路……」 展若塵拋橙落地,往旁邊一站:「老丈,你同這位姑娘先上去坐好!」 來到馬兒跟前,老人稍一使勁,便差點跌倒,他勉強站穩後扭過頭來:漲得老臉泛赤,頗為窘迫的喘著氣道:「老弟……我委實力乏了……全身又酸又痛,我這小孫女背在背上,活像就是一座山……對不住,請你勞駕幫我扶她上去……」 展若塵只好走了過來,從老人背上抱下了那個少女,少女體形窈窕纖細,並不算沉,而老人卻如釋重負般,長長噓了口氣,伸展著四肢:「我的老天,這小丫頭平時看著她瘦伶伶的輕飄得很,怎的一背上身卻這麼個壓人法?這一路上來,我連氣都差點透不出一口……」 漠然看了臂彎中仰躺著的少女一眼,展若塵發覺這少女長得相當秀麗,縱然在大病暈沉之中,面已蒼白得近乎透青,但依舊有著那一種靈逸姣俏的韻味,他挑挑雙眉,問道:「你家裡沒有別人在了麼?老丈,為何不請個較為壯健的人前來送她?比如她的父兄之類。」 老人停止了鬆散筋骨的動作,淒然搖了搖頭:「如果她的父母還在,哪裡用得著我老頭子來拼這個命?死了,早死了五年多嘍,可憐她爹娘就只生下她這一個女兒,獨胎之後便雙雙撒手歸天……我們祖孫是相依為命,我業已六十多歲,一輩子受夠了孤苦貧困的折磨,這人世間的種種光景,對我來說,早膩味了,我寧肯一根繩子上吊,也不能再讓我的小孫女走在我前頭……」 展若塵默然半晌,道:「上馬吧,老丈。」 點點頭,老人往橙前一靠,馬兒受驚,已突的昂首立蹄,輕嘶起來,老人似乎比馬兒更怕,他急忙往後縮退,一付手足失措樣子。 展若塵輕輕出聲,安撫著坐騎,邊道:「老丈,你從未騎過馬嗎?」 尷尬的搓著手,老人赦然道:「老實說,不曾騎過,在鄉間,驢倒騎得不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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