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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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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略猶豫了一下,展若塵出自於一種愧疚的心理,試探著問:「樓主遭此變故,其槍失之情不言可喻,玄兄,那位施嘉嘉,施姑娘,想必陪侍樓主左右,疏導愁懷,溫言解憂吧!」 玄小香道:「聽他們說,施姑娘倒是把持得住,反對老夫人勸慰有加,但他們老少兩位最近卻不常處在一起,我想大概是怕傷心人見傷心人,流淚眼對流淚眼,更增悲了氣氛,老夫人看到施姑娘,自然會聯想到兒子,施姑娘見著老夫人,又何嘗不益增哀痛?兩個人中系著的是一個人,這個人一旦不在了,給雙方的慘重打擊乃是不消說的,人活著,最怕就是沒了個指望……」 咀嚼著玄小香最後這句話,展若塵又是冷汗涔涔…… 「是的……人活著,最怕就是沒了個指望……」 玄小香又接著道:「我已經好些天沒見著施姑娘了,就算見著,又能說些什麼呢?婦人喪子的哀痛,失夫的悲涼,都是沒有法子用言語慰藉的……」 展若塵低啞的道:「設身此地,當能體驗……」 玄小香在瘦臉上擠出一絲微笑、道:「你也累了吧?展爺,我看你該歇一會了……」 展若塵果真覺得有些疲乏,但是,他也知道這疲乏的原因不是由於身體的軟弱,而是來自精神上的沉重壓力,亦向玄小香報以微笑,他道:「我還好……」 站起身來,玄小香道:「展爺,你休息吧,我就不再擾你了,一得空,我便會過來相探,和你聊聊解悶……」 展若塵十分感激的道、 「多謝你的關懷,玄兄,隨時歡迎蒞臨把晤。」 當玄小香走到房門,前腳尚未跨出去,一條身影已從斜裡撞上來了,他反應極為迅速的暴退三尺,定睛望去,不由罵了起來:「鮑伯彥,你他娘是失了魂啦?這等六神無主法?連走路也跌跌撞撞的,不怕碰掉你那顆腦袋?」 來人正是身材高大,紫醬脆膛的「回手刀」鮑伯彥,這位一向木鈉寡言的「星字級」「四把頭」,竟然滿額汗水,氣喘吁吁,像有什麼大事臨頭一樣,恁般急切法,他猛的煞住勢子,沖著玄小香乾笑:「我道是誰,原來是香哥,香哥幾時來的?我還真沒見到!」 哼了哼,玄小香道:「不用他娘叫得這麼個熟絡法,香哥香哥,只怕你肚子裡在操我十八代祖宗也未可定,至於我幾時來的,怎麼著,莫非還要預先向你請示方可?在『金家樓』這一畝三分地,我玄小香哪裡不能去?你他娘管得著這一段?」 抹著汗,陪著笑,鮑伯彥道:「香哥別生氣,我可不是有意冒犯,實是方才奉到「大金樓』傳諭,特來向展爺稟報……」 「大金樓」乃是金申無痕居位之處,也便代表了「金家樓」的最高權威,一聽「大金樓」這三個字,玄小香立時神色一凜,忙道:「你是快說呀,『大金樓,傳諭有什麼要事?」 喘了口氣,鮑伯彥道:「老夫人就要傳見展爺……」 玄小香趕緊問:「什麼辰光?什麼地方?」 鮑伯彥道:「半個時辰之後,就在『相意軒』前面的『臨風閣』,傳諭交代,要我們以軟兜好生抬著展爺過去,莫使展爺勞累著……」 點點頭,玄小香道:「你快去準備,我來侍候展爺梳洗換衣,時間上得配合好,可別讓老夫人先到『臨風閣』等著……」 鮑伯彥道:「那就有勞香哥了。」 揮揮手,玄小香三腳並作兩步的轉了回來,朝著半倚床上,表情怔仲的展若塵,齜牙一笑:「展爺,你都聽到啦?」 似是微微一震,展若塵有些不安的道:「是的,我都聽到了,樓主要傳見我。」 玄小香來到榻前,催促著道:「還請展爺梳洗更衣,我就在這裡侍候著,得趕點緊,老夫人行事一向準時,展爺先到比較合宜!」 展若塵點頭道:「當然,豈有使樓主相候之理?」 端詳著展若塵,玄小香輕聲道:「展爺,你似是有點不大願意和樓主朝面?」 展若塵坦然道:「我怕……」 睜大了眼,玄小香不解的道:「你怕?怕什麼?樓主一向對你很好呀……」 歎了口氣,展若塵道:「就是因為如此,才益增心頭負擔,玄兄,我怕見一個孤伶老人的絕望神情,怕見她那強制本身痛苦的關懷,也怕那染著淒槍的笑臉,她賜予我最寶貴的,我卻在她遭至如此慘痛之際無以為報……」 感動的點著頭,玄小香道:「展爺,你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老夫人若知道,也必會覺得慰藉,你就硬著心腸去吧,少樓主已經死了,不但你,神仙只怕也變不回一個同樣的少樓主來,這是既成的事實,誰也沒有法子,說不定老夫人見了你,和你聊聊,會多少消泄一點積在她心中的鬱氣……」 展若塵徐緩的道:「但願如此吧……」 玄小香殷殷的道:「展爺,在老夫人面前,儘量少提少樓主的事,免得又勾起她的傷感,多陪老夫人扯些別的,好叫她心思轉一轉,舒暢一下……」 展若塵道:「我想是知道了。」 玄小香又道:「和老夫人說話,有什麼,說什麼,不必吞吞吐吐,轉彎抹角,她喜歡爽直乾脆的人,最討厭婆婆媽媽,黏纏磨蹭的一套……」 笑了笑,展若塵道:「我曉得她這個性。」 上來掀開被子,玄小香道:「那就快點起來收拾收拾吧,辰光業已不早啦。」 在玄小香的攙扶下離榻下地,展若塵試著走了幾步,邊道:「還好,運力使勁,尚不太感牽強……」 扶著展若塵坐在椅子上,玄小香一面為展若塵在櫥裡挑撿衣衫,一面道:「身子手腳不夠靈便沒關係,展爺,要緊的是精神得打點起來……」 是的,精神得打點起來,展若塵明白,他即將面對的,不僅是金申無痕那種慈悲下所加強的壓力,更有本身來自靈魂深處的煎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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