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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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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鬥 命 大清早。 又是陰沉的一天,又是灰裂的雲層低壓著人頭,更似壓著人心。 天空飄著綿密的雨絲,細細的,冰涼的雨絲。 範苦竹在這片斜坡上俯瞰著坡下的「大鵬樓」:「大鵬樓」不只是一座樓,它是由十三座樓宇所組合的一個小城,左右兩側相對並排著六座青磚,正當中打橫的一幢三層石砌樓房最為氣派,叫人一眼便可看出那是發號施令的地方,也是「大鵬樓」的樞紐所在。每座樓房之間,都以白麻石鋪成寬敞平坦的走道,正當中的大路更是筆直爽淨,如果大路兩旁再加豎上坊門華表,則就有幾分朝天閾的味道了;一個靠驢馬馱運生意起家的江湖幫口,能有這麼一處舵子窯,亦委實不簡單。 雨絲飄落在範苦竹的髮際,飄落在他的眉眼,全身七下業已是透濕,但他卻似毫無所覺,只是那麼專注的凝視看這片株比相連的樓閣——樓閣是冷硬沉默的,樓閣中卻隱藏著鮮活的人。多少的愛與恨。情同怨,多少錯綜複雜的恩仇牽連,便由這些鮮活的人織布起來,木石無辜,該詛咒的是那些有血有肉卻沒有心的人!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範苦竹灰色的身影緩慢移動向『太鵬樓』正前的巍峨樓門,也只是剛剛湊近,門柱之後突然閃出兩個套著油布兩靠的壯漢,提刀橫攔於前。范苦竹神色平靜得近乎僵滯的停下腳步,默默望著攔路的兩人;這兩位互覷一眼,由那體格較為高胖的仁兄發了語:「朋友來此,可是有什麼貴幹?」 範苦竹一摸臉頰上的雨水,低啞的道:「有煩老哥通報一聲,我要求見全春堂全老爺子。」兩人上下打量著範苦竹,不禁也感染了範苦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悲涼意味,然而這股子悲涼意味,在經過他們較為直覺粗率的體認下,就易變成了落魄與潦倒的情狀;仍是那位高胖人物開口道:「朋友要見我們老爺子?能否見示求見的因由?我們老爺子年紀大了,平日事物又多,若是朋友你沒有十分重大的問題,我倒可以替你通報一下劉管家,或者他能多少幫點忙……」語氣居然是將範苦竹當成流落江湖,求助告幫的苦哈哈來看待了,範苦竹卻毫無怒意——他已實在提不起精神來與這些小角色計較,他仍然平和的道:「二位老哥,我想,我還是與全老爺子見個面,比較妥當。」那身材略矮的一位談談笑了笑,接口道:「恕我說句失敬的話,朋友,其實見不見老爺子都是一樣,只要是遇上同源有什麼困難,我們幫口裡列有一定的規矩,多不會叫好朋友們空手而回,見到老爺子多不出幾文,不見老爺子亦少不了若干,朋友你可以放心,這類事,我們劉管事便能做主——」越說越露骨了,果然是把範苦竹看成要小錢的夥計啦,又抹了一把眉梢上沾著的雨滴,滄苦竹耐著性子擠出一抹笑:「二位老哥,恐怕我們之間有一點誤會,我不是缺乏盤纏,更非來打秋風,我的確是有要事面陳全老爺子,務必請通報一聲,我想全老爺子定會接見!」 「哦」了一聲,高胖仁兄忍不住再度將範苦竹端詳了一會,這才十分不情願的道:「你這麼篤定老爺子會見你?好吧,且讓報個名姓。」 範苦竹低聲道:「範苦竹……」 三個字原是又沉又啞,但是聽在當前兩個人的耳中印似蒙起的三記焦雷,兩張面孔顏色頓變,不約而同往後倒退,更不約而同驚呼出聲:「範苦竹!」 高胖的那一位額頭上暴浮青筋,兩邊面頰也古怪的往上扯吊,他喘著氣急叫:「秋風起啦,老九,快響雲板!」 另一位身形猛轉,背對範苦竹,而清亮的雲板聲響立時傳出,節奏緊密的回蕩於「大鵬樓」連衡一十三座樓宇之間!很快的,人影開始閃動,開始穿走,卻是相當鎮定迅速的各自進入位置,按部就班,毫不紊亂,似乎他們對於眼前的狀況應付,早已有了多次演練!正廂的三層石砌大樓中,有幾條人影急奔而來,自他們身法的快捷俐落判斷,終無疑問全是頗具功力的硬把子。 範苦竹沖著那兩個有若見了鬼似的守門仁兄一拱手,冉擠出一絲笑容:「有勞二位了……」兩個人躲得老遠,範苦竹這一客套越發在兩人驚懼惶驚的神態問平加了三分尷尬。 這座大廳佈置得頗為富麗堂皇,沉重巨大的木制傢俱配著大大的繡塾,地面鋪設著大大的地毯,木頭拱案上擺置有成對的蠟燭,靠窗的那一面更懇掛著大塊的絲慢,紅得飽俗。范苦竹正襟危坐于一張大號的沉重太師椅下,他形容的枯稿消沉,加上那一身透濕的灰衫,在這豪奢的大廳電,益為顯得寒酸生澀……正對範苦竹而坐的,是一位滿面紅光,禿頂圓臉的肥胖老者,這老者疏眉細目,獅鼻闊嘴,交疊的雙層下巴就在不說話的時候出仍微微顫動著——他便是「三才幫」!龍頭大爺,主宰著七府六十三縣所有馱運買賣的首腦人物全壽堂。整個大廳中,除了全壽堂與範苦竹之外,另有兩個人肅立在全壽堂身後,一個體格競矮而壯,臉上橫肉累累,另一位年約四句,白淨儒雅,倒似個師爺型的角兒。這時,全壽經舉起幾上茶杯敬客,他自己在淺暖一口之後,笑得宛若洪鐘大呂,中氣十足的道:「我說范老弟,料得你在這幾天就會到來,卻是到得好快,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範苦竹既末動茶杯,也沒有半點笑容,他僵木的道:「還好。」 全壽堂笑呵呵的道:「秋風秋雨,最是愁人,范老弟的心情似乎不甚開朗。」真是老奸巨猾,皮裡陽秋——範苦竹心中寒冽,神色更見蕭索:「在下此來何為,老爺子當能料及,尚清老爺子主持公道——」全壽堂表情詫異的道:「主持公道?范老弟,你又要我主持什麼公道?」咬咬牙,範苦竹不願再兜圈子打啞謎,他單刀直入的道:「回老爺子,在下師弟童立,拙荊白鳳,匿居貴處已有多日,敢乞老爺子將他二人支出,家門恩怨,自應私下了結。」全壽堂依舊笑著道:「原來你是指的這檔幹事,范老弟,我先不問你們之間有些什麼糾葛,我只請教,你憑什麼肯定令師弟與尊夫人是住在我這裡?」範苦竹閉閉眼睛,道:「在下自有所本,且確知不誤,否則,怎敢無端闖來打擾若爺子?」 全壽堂摸著下巴道:「你如此相信某人傳言?」範苦竹道:「不是傳言,而是事實;老爺子,沒有活人會欺騙一個將要死亡的人,這並非憐憫,只是那個活人認為不必要對一個臨死的人,有所顧慮而已,在這種情況下聽到的話,應該都是真的,老爺子久經世故,當能體悟一二。」笑得不大愉快了,全壽堂道:「如果我告訴你,人不在我這墮,你怎麼說?」范苦竹平靜的道:「在下會說決不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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