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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屈雲帆的雙目濕潤,沮喪的道:「四師兄,看來……是勸不住你了?」

  範苦竹正色道:「不是勸不住我,小六,是眼前的形勢不該用這樣的方式解決,實際上,這種方法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歎了口氣,屈雲帆表情淒黯:「果然被大師兄料及,四師兄,大師兄早就判斷你不會接受他的忠告……」

  範苦竹笑道:「無論如何,請向大師兄轉達我的謝意,今生有幸,或能再見,此世無緣,便請大師幾多自珍攝了。」

  屈雲帆忽然伸手摘下肩上斜背的一個青布包袱,高舉過頭,淚珠已在眼前打轉:「本大師兄面諭,謹將本門掌門信物印記,敬呈四師兄!」

  退後一步,範苦竹的面頰抽搐著:「小六,我不能接受。」

  屈雲帆低促的道:「大師兄說,這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了;四師兄如若不接掌門之責,本門即將領導無人,再難延續!」

  範苦竹深深呼吸著,形容漸趨凜然:「小六,你聽仔細,此去我若不能生還,接掌本門有何意義了便留得命在,大師兄一朝在世,我亦不該存此非份之想;信印你收回去奉還大師兄。就說我一切心領了!」

  屈雲帆無奈之下,只有勉強將青布包袱背回肩上,他目注範苦竹,相當遲疑的道:「四師兄,你這一入虎穴,我,我……」

  擺擺手範苦竹坦然道:「不必有什麼愧疚,小六,加上你,甚至加上大師兄三師兄,亦未見能幫我多少忙,反倒連累了你們,是好是歹,我獨自承擔罷了!」

  屈雲帆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只是羞慚的垂下頭去,雙手不安的互相搓揉著——情感與道義固然重要,而生死之事更大,從容赴難,說說簡單,真個臨頭,天下又有幾多無懼慷慨之士?

  范苦竹是何等達練世故,還有什麼看不明猜不透的?他淡淡一笑,找了句話間。「小六,你怎麼曉得能在此地等到我?」

  屈雲帆白著臉道:「大師兄猜測你會趕往『大鵬樓』——他也是前天才打聽到小童的下落——而大師兄研判你不太可能走盲道,這條山路是捷徑,以前大師兄和你一齊跑過幾趟,他想你或許會揀這條路走,派我在隘口守著,業已守了一上午……」

  沉默片刻,範苦竹始道:「老五死了,你知道?」

  輕輕點頭,屈雲帆的聲音嗆啞:「有人在旺字集外的路口看到四師兄和老五在一起,悄悄告訴了三師兄,再經大師兄指派三師兄趕去查探,只見到老五的屍體,就在你到達之間的半個時辰,三師兄已趕來知。會了我……四師兄,是你幹的?」

  他苦竹僵木的道:「不,是二師兄下的毒手!」

  身子機價憐的一顫,屈雲帆不寒而慄:「天啊,這是什麼世道?」

  范苦竹冷清的笑了:「我也問過自己無數次———小六,這是什麼世道?」

  屈雲帆懾儒著道:「那……哪二師兄不是和老五搭成一夥了麼?怎麼會向老五下手?」

  范苦竹笑得益加慘烈:「二師兄能對我施暴,小童也能設計坑我,為什麼卻不能朝老五下手?小六,人性被欲念淹沒之後,就沒有做木出來的醜事,更談不上什麼情份了!」

  屈雲帆用力在前襟上擦著手心的汗漬,喉結顫動:「小童昨夜業已表明了二師兄的立場,想不到你們已經見過面了;四師兄,二師兄如今人去了哪裡?」

  視線投向陰級的天空,範苦竹傷感的道:「我不清楚,修正可斷定他比連五好不了多少,充其量一個缺口氣,一個留口氣而已……」

  不敢再問什麼,屈雲帆垂手站著,眼睛望著自己鞋尖!

  氣氛在攝室中透著十分的窘迫。黑忽忽的小村子,只得幾點暈黃的燈火點綴著,光景略顯黯淡;這家兼賣熱食的破陋灑鋪便座落在村頭,斜斜挑起一盞紙燈籠,上面蒙支的一層垢膩可真夠瞧,木過,總算還能散發一團模糊的亮光。只是人夜不久的時分,村子裡外已是一片沉寂,偶爾幾聲犬吠,偶爾一陣風吹,塵沙卷揚著飄向幽暗之中,景象帶著幾分肅殺。

  範苦竹坐在店裡僅有的三張竹桌間最靠外的那一張,桌面上是一壺酒,一盤鹵鴨肉、一碟切斷的大蔥;他默默的淺斟低酌,眸底眉梢盛滿了心事。這裡距離「大鵬樓」約莫不到五裡遠,他要等時辰再晚,點才行動。喝酒是暖暖身子,消磨辰光,他並不害怕,但覺得十分孤單。孤單是一種最傷人的情緒感觸,尤其是武士的孤獨再沒有比它更嚴肅與冷酷的了,那像鋒刃,森冽堅銳,似鮮血,殷赤豔麗,但卻都透著一種幻滅的意味,炫燦於一刹那也好,轟烈幹瞬間亦罷,武士的安慰只有自己靈魂的嘆息……,現在,範苦竹正有這樣的感受。

  有人在唱一首歌,一首詞句短促卻音韻悠長亢烈的歌,歌聲自黑暗的曠野傳來,又似響在酒輔的四周。「黃沙漫,湖水清,瑩瑩分眸天蠍星……」

  範苦竹沒有移動,沒有探視,他仰起眨子,幹了杯中酒。那個黃瘦有芳掛吊風雞般的酒鋪主人,站在門前揭砌的灶台之後發愣,他途把不安的朝黝暗中張望,偶爾山份窺著範苦竹的反應。

  當然,範苦竹知道是誰來了,他一點也不意外,該來的總歸要來,而在經過這幾個月連串的奇突變異之後,恁是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感到意外。

  歌聲重複了三遍,悠然而止,外面,又只剩下晚風在打著呼哨。範苦竹站起身來,丟了一塊碎嵌在桌上,緩步走出門外。

  店老闆原想依例道一聲謝,卻不知為什麼喉嚨似被卡住了一樣,張開口卻噎窒著不能出聲,仿佛突兀同譜到了魔制……

  其實,店老闆不明白,這不是遭到了魔制,這僅是一股殺氣,一股無形中凝聚在人們心裡的殺氣,將人們感染得連意識都顯露僵硬了。

  範苦竹沒有走出多遠,在一排共植于堤岸的樹木陰影下,他已發現了兩個人站在那裡,其中一個,他認出是柴甲,「天蠍星」柴甲。

  柴甲氣宇沉穩,等瞳閃閃生光。立于柴甲身邊的一位,身材高瘦,大概比尋常人超出一頭,也和緲一樣穿著黑袍,這人瓦官平凡,並不起眼,除了身材高之外,唯一的特徵就是他的耳朵,又肥又大,幾近垂肩的耳朵,這雙耳朵,與他的身形可不大彬稱。站住腳步,範苦竹園住柴甲,微笑頷首。

  柴甲世十分禮貌的欠身回敬,蠟黃的面龐上卻神怕嚴酷:「範苦竹,我們又見面了,你當然會明白這次見面不是湊巧。」

  范苦竹平靜的道:「我知道不是湊巧,事實上比我預計的時間還要稍遲,我原以為在隔著這裡更遠的地方就將與各位碰頭。」

  柴甲冷漠的道:「不必那麼急迫,範苦竹,我們都清楚你一定會到『大鵬樓』,而到大鵬接的途徑沒有幾條,每條道路我都派人日夜監視,你才一出現,我已經得到傳報——坦白說,這個差使是我自己願替重立效勞,並非他的要求或指派;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只有我個人才能決定我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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