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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第十八章 內哄

  大步走近,魏尚堯的神態就好像一個貪嘴的頑童眼見美食當前,是那樣的垂涎欲滴法,他猙獰的笑著:「我看先從姓周的身上下手,這傢伙人肥膘厚,約莫比那羅鍋有撐頭,等他上了路,再來收拾另一個……」

  李沖閑閑的道:「時間別拖得太久,樂子夠了就叫他斷氣,另外小心不要把衣裳弄得血糊淋漓的,以免路上惹眼。」

  魏尚堯點頭道:「我省得,包管半滴血沾不上身。」

  就在兩人輕描淡寫、宛若像是殺雞宰鴨般的交談裡,魏尚堯已從腰帶中取出兩樣寒光閃閃的駭人玩意來——一柄長只三寸,窄如柳葉似的小巧匕首,一隻前彎後直,尖銳如啄的小鋼勾,兩樣傢伙在手上輕輕一碰,他便開始端起週三禿子的身體來。

  不由自主的哆咦著,週三禿子面如死灰,冷汗洋洋,他扁著嘴,上下牙床直打顫:「要……就給老子……一個痛快……用……用這種……手段折磨人……不……不算是……本事……」露齒而笑,魏尚堯邪惡的道:「痛快?痛快早叫你自己賣了,你說這不是本事?姓周的,好叫你得知,這才是一門難學的技巧哩,不但要手准,眼尖,心狠,更得收發自如,拿捏無差,要怎麼割就怎麼割,如何剜便如何剜,要他吼就吼,要他嚎就嚎一現在,週三,你且試試我的功夫吧,嗯,待我看看,先從哪裡下刀比較合宜……」

  一陣呵呵的笑聲便在此時從左側的竹林中響起,查既白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他先朝表情愕然的李沖及魏尚堯拱了拱手,又眯著眼打量正等著挨刀的週三禿子和曹大駝,搖著頭,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

  「乖乖,怎麼才個把時辰不見,二位竟變成了這等慘狀?活脫灰孫子一樣吃人擺弄到此步田地,真個我見猶憐——哥倆躺下了一雙,跟頭豈是這麼個栽法的?」

  週三禿子同曹大駝做夢也想不到查既白會在這千鉤一發的要命關頭出現,更料不到他竟然不曾遠離,兩個人的感受非但激動,尤其複雜,他們說不出有多麼興奮,也說不出有多麼尷尬,但是無可否認的,他們心中全在刹那間充滿的虔誠的感恩,意識裡展露了生機——至少,他們明白,要他們死,已經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查既白似乎能以洞悉週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思維,他摸著肥厚的雙層下巴,笑啼啼的道:「二位心裡約莫十分愉快?呵呵,死亡的陰影漸漸遠去了,枝頭小鳥又在清脆的唱出生命之歌,晨露依舊在朝陽的照耀下閃亮,百花繽紛盛開——多美的人間世啊,你們將可重新享受生之愉悅,品嚼甜蜜香醇的愛之醬果,活著真好,可是?」

  週三禿子與曹大駝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表示才恰當?兩個人都完全同意查既白的那句話——活著真好。

  查既白和和泰泰的又接著道:「此時看到我,二位賢兄弟一定非常的順眼,非常的覺得親切可人?比諸先前,就好像我從惡魔變成了菩薩,由一個貪婪專橫的需索者幻化為普渡眾生的萬家生佛,二位是否俱有如此的感受呢?」

  清了清喉嚨,曹大駝啞著聲道:「我承認有這樣的感受……」

  週三禿子也老老實實的道:「我兄弟全指望你了……」

  一拍手,查既白道:「不過,你們也別把我想像得太完美無暇,我還達不到成仙為神的境界,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一半佛心,一半人性,呵呵,佛心救難,人心可就多少要點賞頭了……」

  曹大駝呆了呆,隨即咬著牙道:「行,你開價吧!」

  性命交關的當口,週三禿子猶在心疼錢財,他急切的叫:「曹老大,可不能任由他獅子大開口,好歹我們得先盤過行情一一」

  曹大駝怒道:「只要留得命在,你還怕發不起來?週三,你真是個石心石腦的錢鎖子,守財奴,什麼時候了,猶在斤斤計較價碼高低?所謂千金散盡還複來,一旦死了人,又到那裡找第二條命去?」

  週三禿子不再哼聲,心裡卻嘀咕著——這一遭,兩條命的賣命錢,恐怕不刨盡老底是應付不過去了……

  點著頭,查既白十分滿意的道:「嗯,還是你這駝子比較懂事理,這樣吧,大家乾脆,我也不多收,你兩個人,十萬兩紋銀,不算貴吧?」

  噎了一氣,週三禿子嗆咳著呻吟:「天爺,你是在吃人……連皮帶骨的吃啊……」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吃人的不是我,三禿子,如果你認為你這條命賤到不值此數,大可不出,且看誰將吃你,只怕還是一丁一點的零嚼碎啃哩……」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嘩,週三禿子近乎咽位的開口:「曹老大,你便做主吧……」

  曹大駝堅定的道:「我們答應你,就是此數!」

  查既白撫掌微笑:「事後即付?」

  用力點頭,曹大駝道:「絕對守信!」

  轉過身去查既白朝著李沖和魏尚堯一瞅牙,道:「二位,抱歉怠慢,因為有點小事要先同曹大駝與週三禿子商定,對二位未免稍有冷落,還望多多包涵……」

  李沖表情冷硬,腔調也一樣冷硬:「你是誰?」

  查既白訝異的道:「我是誰?莫非在二位離開『丹月堂』之前,沒有人向你們描述過我的模樣,你們居然還搞不清我是誰?」

  瞪著查既白,李沖猛的一震,脫口驚呼:「查既白!」

  那魏尚堯也不由退後兩步,喃喃的道:「他竟敢又繞回來……」

  查既白再次拱了拱手,笑容可掬的道:「正是不才,正是不才,二位,我在這廂有個不情之請,務盼二位賞我幾分薄面,高抬貴手,放這個週三和曹大一馬,順便也給我留條財路,倘蒙俯允,我老查他日必有補報……」

  李沖定下神來,十分戒備的道:「姓查的,你去而複回,就是為了替他們兩個求命?」

  查既白歎了口氣,道:「可不是?我這個人就是心腸軟,看不得人家遭難受苦,雖說這兩個王八羔子亦曾冒犯過我,卻罪不及死,尤其那淩遲碎剜之刑更乃過分了些,這才出面向二位央告,懇請二位大發慈悲,放生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突然一聲暴喝,那魏尚堯兇悍的道:

  「查既白,甭他娘的在那裡裝瘋賣傻,渾扯胡說,我們這次來此,就是為了要取你狗命,週三和曹大也完全是遭到你的牽累,你卻還替他們求情?娘的皮,三個人通通漏不掉,你們全得死在這裡!」

  查既白不悅的道:「這樣說來,二位是不肯賞臉的了?」

  魏尚堯張牙舞爪的吼:「賞你娘的臉——你本身就是個待死之囚,週三和曹大疏失之過亦不可恕,裡外裡一對半,任是哪一個也甭想活!」

  查既白沉下臉來道:「直到現在,二位猶未打消謀害我的念頭?」

  李沖接口道:「我們『丹月堂』上下與你誓不並存,查既白,你雙手染滿:丹月堂,兄弟的鮮血,你用灰土抹黑了我們老當家的臉面——只要『丹月堂』一天不倒,你便隨時隨地準備捨命以償!」

  查既白道:「仇是你們先結,恨是你們先種,沒有因何來果,如今卻斷章取義,把責任朝我一個人頭上推,娘的,我老查不吃這一套!」

  李沖陰狠的道:「由不得你一查既白,本堂好手盡出,羅網密佈,你便躲過今日,也難逃明朝,以你一己之力抗桔『丹月堂』整個組合,純系螳臂擋車,絕無幸理!」

  哼了哼,查既白道:「就算螳臂擋車吧,老子也擋過好幾遭,螳臂未折,倒是車軸屢斷,李沖,別拿你『丹月堂』這塊腐朽招牌來嚇唬人,其實狗屁倒灶,又臭又爛又骯髒,我早就看膩看透看煩了!」

  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魏尚堯大吼:「查既白,你膽敢辱駡我『丹月堂』,恥笑我們弟兄,你給我記住,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叫你再咽回去!」

  嘿嘿冷笑,查既白輕蔑的道:「癲蛤膜打哈欠,好大口氣,我是一再給你們兩個留臉,話才沒有說得太絕,你們卻當老子含糊?別看你二人一個金衣,一個銀衫,打扮得光頭淨面,五彩炫曄,在我眼裡,只不過兩個繡花枕頭,外表鮮麗,包著只是一肚子草,像你們這等角兒,老子宰割雖然不多,十頭八頭總少不了,怎麼著?你們還真以為扮得了我的卵蛋?」

  重重跺腳,魏尚堯雙目如火,面孔扭曲,宛似發狂般曝叫:「李哥,李哥,你可全聽到了?我操他的祖奶奶啊,從小到大,我還沒受過這等侮罵,吃過如此鳥氣,今天要不活剝了姓查的,我恁情一頭撞死!」

  李沖越到這種節骨眼,反倒越發冷靜了,他輕輕擺手,先阻止自己夥計的衝動,然後才十分沉穩的道:「查既白,我們奉命襲殺或拘解你回去,這已是無可更易的事實,而你自然也不會束手就縛,因此你我之間的對立形勢決難避免。,我們也明白其後果即乃生與死的分界,你不必囂張,要是你真有膽量,我們約個地方,屆時是非恩怨,我『丹月堂』定能給你一個了斷!」

  事情已經演變到劍拔彎張,一觸即發的地步,李沖卻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大轉變,不但頗出週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意外,連那魏尚堯也一時呆住,不知他這位帶頭辦事的哥哥為什麼會來上這一招?——這明顯示弱憚忌的一招?

  其實李沖有他的苦衷,這麼多年刀頭紙血,追魂奪命的經驗,使他深切的體會出勢之可為與不可為之間的重要性,這是絕對無法勉強,也不能硬撐的,換句話說,力能制敵自須制敵,力遜於敵便該遠於敵,否則,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玩笑了,眼前的情形,他非常清楚,便是以他與魏尚堯聯手之功,亦難有勝算,『丹月堂』曾聚六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及四名鐵牌殺手之陣容,亦竟鬧了個土崩魚爛,全軍盡沒,通通栽在查既白的手裡,現下只有他同魏尚堯兩人,又到哪裡去求僥倖?他看得出這是個『力遜於敵』的局面,因此他當然希望暫且脫身『遠於敵』,他殺人不少,自家卻尚未活夠,他不想死,只要能有臺階下,他為什麼非要死在這裡不可?

  查既白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捧著肚子上下搓揉,他已經有很久不曾這樣開懷大笑過了。

  魏尚堯的臉色卻變得極其難看,一陣青又一陣紅,查既白高昂的笑聲,在他聽來已不是笑聲,而是連串的詛咒與諷嘲,似針紮他的肉,若一記又一記無形的巴掌在扇他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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