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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吸了口氣,李沖道:「我並不認為我說的話有這麼好笑,查既白。」

  努力制阻自己的笑聲,查既白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他咧著嘴道:「娘的,人這玩意的構造也真叫怪,傷心的時候有淚水,高興的時候也能笑出淚來,你說是不是有趣?」

  李沖冷冷的道:「什麼事令你高興到笑出淚來?」

  用手遙指一下對方鼻尖,查既白又笑了:「你,李沖,是你叫我高興到笑出淚來,不只是高興,我更覺得好玩,奇怪、滑稽、荒唐、妄誕——集如許感觸之大成,李沖,你說我怎能不笑,又怎能不笑出淚來?」

  表情僵硬又怨毒,李沖緩緩的道:「查既白,你是在欺辱於我?」

  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這算不上欺辱,李沖,我只覺得你實在天真得過分,因為你居然把我老查當做一隻傻鳥來逗弄,把我看成個渾不知事的半白癡,你未免一廂情願得離譜了,姓李的,你叫我錯開現在,另和你們約地拼鬥,這明明表示眼下二位力有不逮,深恐不敵遭禍,於是且先脫身;再從容調集幫手,布下陷餅,要我老查往裡頭鑽,然後列位便可挾眾而上,將我細割慢剜,如此一來,二位此際保平安,將來獲奇功,既可出氣,又能雪恨,一舉數得,多麼痛快,這算盤敲得好,問題只在於我,我還等不到那步田地,因而二位的心願便歉難成全了。」

  李沖硬著頭皮道:「我兄弟並不含糊你,查既白,我只是看看你是否有足夠的膽量徹底了斷這樁爪葛,事實證明,你並非一條無所畏忌的好漢!」

  查既白搖頭道:「我不是條好漢,我從來也不曾自許是條好漢,確實的說,我只是一個浪蕩江湖的闖卒,草莽的過客而已,說起來十分平凡無奇,倒是你,李沖,你才是條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好漢!」

  深深吸了口氣,李沖道:「查既白,你是一條後路也不給我們留?」

  查既白重重的道:「路,我是早給你們留了,奈何你們不受——如果先前你們答應我的要求,放過週三禿子和曹大駝,管自拍拍屁股上道,我決不會稍有留難,但你們並沒有這樣做,更且反過來叫囂恫嚇於我,表達了『丹月堂』誓必得我的心志,情況演變到這個地步,姓李的,大家除了豁上,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一側的魏尚堯暴雷般吼叫:「豁上就豁上,原本我也沒打算與你善罷甘休,哪一個怕你,哪一個就是孫子王八蛋!」

  這一罵,等於是罵到李沖頭上來了,他神色劇變,狠狠瞪了魏尚堯一眼,嘴裡卻淡淡的道:「罵得好!」

  那魏尚堯竟似橫了心,披了膽,雙目突瞪如鈴,口沫四濺的叫囂:「李哥,這一趟差事可是你做頭,是你領著我出來的,卻沒想到你竟是這麼個孬法,如若照你所言,前面先放過週三禿子與曹大駝,後面又縱走那查既白,我們這趟出來到底幹啥來的?你不想死,我同樣也不想死,但堂口的威信,你我兄弟的尊嚴,豈能如此令人踐踏?我們不為自己打算,也得顧著『丹月堂』的名聲,腦袋掉了,大不了碗口大的一個疤,卻怎能扮這等狗熊?李哥,雙手奉上這條命可以,要叫我退縮低頭,萬萬辦不到!」

  李沖竭力忍耐,沉沉的道:「尚堯,你莫激動,請先平心靜氣,且聽我說——」

  魏尚堯雙手猛揮,大叫道:「你不用對我說,你回去向老當家的說好了!」

  李沖臉色一寒,陰冷的道:「你這是在要脅我!」

  胸膛一挺,魏尚堯面孔漲得赤裡透紫,額頭上暴起青筋:「隨你怎麼說都行,我只知道。『丹月堂』的規律,老當家的法則,我只求完成本身所負的使命,舉凡與這些相違悻的任何行為,我一概不能苟同!」

  李沖緩緩的道:「魏尚堯,你休要給我扣帽子,我幾曾違悸過本堂的律令,老當家的指示?我又在什麼時候忽視過我們所負的任務?你說話要有根據,不可血口噴人!」

  碟碟怪笑起來,魏尚堯憤怒的道:「強敵當前,本來我還想隱忍幾分,也為彼此留點顏面,免得吃人笑話,你既然扯開明言,我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李沖,我問你,曹大駝和週三禿子缸訛了我們,為什麼你在查既白麵前不敢斷然處置他二人?我們奉命來此拘押或狙殺姓查的,你又為何不敢立即行動,反倒遲疑拖延,更提出那樣荒唐的一條緩兵之計來落人譏俏,這在在全顯示出你的怯懦、畏縮,在在全暴露了你貪生怕死,憚忌於敵的弱點,李沖,你若不要臉,這是你自己的事,『丹月堂』的威信卻不能任由你如此糟蹋!」

  李沖的表情異常難看,卻仍能保持冷靜,他唇角微微的抽搐著,嗓門有些沙啞:「你是不明就裡,沒有瞭解我的用意——魏尚堯,這趟出來辦事,由我為首,情況的處置我自有主張,你只要奉命進退,一切責任我來承擔,如今形勢急迫,我們自己萬萬不能發生誤會,先亂陣腳——」

  魏尚堯朝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昂烈的叫:「姓李的,你他娘少用你的身份來壓我,我不吃你這一套,要是你中規中矩的為組合盡心盡力,俯仰不愧是條漢子,慢說你高我一籌,便次我十級我也甘願聽你服你,像你這麼個窩囊含糊法,對不住,咱們還是遠著好!」

  李沖厲聲道:「你要選反?」

  魏尚堯狂笑道:「要造反的是你!姓李的,你倒想給我扣帽子?呸,你不用做夢,只要老子留得一條命回去,咱們且到大執法面前評個道理,由他來決定是誰要造反?」

  查既白這一陣子倒似變成「局外人」了,他攏著雙手,意態悠閒的欣賞著對方二位在唱這一出「窩裡反」的好戲,心裡忖度著,更熱鬧的恐怕還在後頭……

  目光垂向地面,李沖低沉的在說話:「魏尚堯,今天的事,只能說你我兩人的觀點不同,孰是孰非,我不怕和你回到堂口去理論,但你不服領導,妄行犯上這一條,我就要坐實你三刀六洞的刑罰!」

  「咯崩」咬牙,魏尚堯強悍的道:「只要堂口斷出一個曲直黑白,姓李的,休說是三刀六洞的刑罰,砍掉腦袋我也甘認——我倒要看看,我受刑罰之際,你又會落個什麼下場!」

  退後一步,李沖生硬的道:「眼前的情況,你待如何處理!」

  魏尚堯大聲道:「狙殺查既白,活剝週三禿子與曹大駝!」

  李沖冷冷的道:「你自忖辦得到麼?」

  魏尚堯粗厲的道:「辦不到也得辦,組合原是這樣的傳統!」

  幽寒的笑了笑,李沖道:「你想送死,請便,我沒有奉陪的義務。」

  雙掌緊握,指節不停的「劈啪」密響,魏尚堯雙目透赤,挫牙如磨:「李沖,你這無膽鼠輩,在披著一張人皮的畜牲,我這就叫你見識一下什麼叫赤膽忠心,怎麼樣才算真正的好漢!」

  「漢」字的音韻還在他口唇的張合間打轉,他已旋風般狂繞向側,雙掌分左右自肋邊倒穿而出,夾雷霆萬鈞之力,猛烈劈擊查既白!

  查既白當然早有防備,李沖與魏尚堯之間的言談一僵,他就知道到了節骨眼上,魏尚堯的肩頭剛剛微傾,他人已一躍七尺——兩股淩厲的勁氣交叉卷過他方才站立之處,掀得一片塵沙飛揚,幾乎當那呼嘯的勁氣還在他腳底微蕩,他迅若閃電般的,十九掌業已斬至對方頭頂!

  暴喝一聲,魏尚堯上身後仰,沉馬立樁,居然是副硬挺的架勢,查既白身形加速下降,掌力揮閻之間,也就益發沉猛快速了!

  於是,魏尚堯的雙掌飛起,兜空迎截——就在這須臾裡,怪事出現了,他飛擊的掌勢,初發的力道顯然十分強勁,但卻在與查既白的掌力甫接的一霎就變為軟弱散亂,甚至連絲毫抵擋的餘地都沒有,突然問,魏尚堯的軀體己被震到半空,又在連串的翻滾中摔跌出尋丈之外,每在他身體的一次轉折下,便是那麼殷紅鮮赤的一口鮮血噴灑!

  查既白站在那裡,左手輕輕摸掌著右掌,他靜靜的注視著丈許外趴伏著的魏尚堯,那樣的姿勢,那樣的形態,以及那樣殘酷的無形意韻,在在都已表現出一個事實——趴在當地的人,決不會是個活人了。

  俄頃的沉寂之後,週三禿子嘶啞的爆出一聲彩:「老查,有你的!」

  忽然嘿嘿笑了,查既白淡淡的道:「沒有我的,三禿子,你應該說,李沖才真有他的!」

  微微一怔,週三禿子眨巴著眼,迷惑的道:「這關姓李的什麼鳥事?」

  查既白平靜的道:「你自己看吧。」

  吃力的抬起上身,週三禿子仔細注意那邊俯臥著的魏尚堯屍體,這一看,他才發現了一樁想也不曾想到的怪事——在魏尚堯的背後,居然插著一柄短刀,一柄深入脊骨,只露出牛角刀柄的短刀!

  呆了好半晌,週三禿子才倒吸一口涼氣,哺哺的道:「天老爺……竟是姓李的朝他那伴當下毒手……」

  查既白頷首道:「不錯,當我的掌力接觸到魏尚堯身上,我已知道他是一個死人,或是快要死的人了,因為我擊打時的感覺告訴我,那只是一堆癱肉,一個失去精氣與活力的虛空軀殼,姓魏的功夫不弱,怎會有這樣的突兀情況發生?唯一的解釋,就是在我們首度遭遇的過程尚在進行之中而未分出結果之前,已經有人搶先消除了魏尚堯抗桔的力量。」

  側首注視李沖,他又接著道:「那個人,當然不需猜測我們就知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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