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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五章 獵人

  查既白慢慢垂下頭去,看起來像是認了命般的沮喪,兩隻大手也乏力的軟軟懸在身子兩側。

  潘慶望瞭望陳七妹,陳七妹卻謹慎的搖了搖頭。

  坐在那邊桌上的「毒壽星」方無潮表面看來神閒氣定,一派悠悠自得之態,其實他卻早已暗蓄全身勁力,絲毫不敢稍懈的注意著查既白,「天地斧」胡勝也是一樣,喝酒吃肉間,他的左手從未離開別在腰上的斧柄。

  「三隻手」來福索性蹲到板凳上,那張黃瘦面孔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就宛如是個剛死了娘親的小子,露出恁般麻木冷淒的樣兒

  門外的陽光,向西移過老大一段了,店裡的亮度減弱,仿佛和現下的氣氛是一樣,凝聚著一股子晦鬱僵窒;櫃檯後的胖掌櫃還是那副漠然神色,好像三棒子也敲不出他一個響屁來……

  垂頭閉目的查既白沒有一點動靜,似乎是睡著了,他那胖大的軀體,半座肉山般定在椅子上,令人感覺到是如此沉重穩牢,透著那種他如果不自己動,就沒有人能移得動的味道。

  在這樣緊張尖銳的形勢裡,陳七妹卻仍能保持住她的鎮定從容,但她那師哥和「也算是外子」的潘慶可有些憋不住了,連連向陳七妹遞著眼色,又連連在褲管上擦拭著雙手上的冷汗。

  突然,「毒壽星」方無潮帶著不安的語氣開了口:「我看不大對,七妹——」

  陳七妹緩緩的道:「有什麼不對?」

  方無潮疑慮的道:「藥性早該發作了,可是至今尚未見老查倒下,縱然他內力深厚,在毫無防備的情形裡也一樣難以抵禦藥力滲透。七妹我看其中有毛病——」

  這時,潘慶暮地見了鬼似的怪叫起來:「你們看,你們快看老查的腳下!」

  五雙眼珠子——不,連胖掌櫃一共有六隻眼珠子,齊齊盯向查既白的那雙尊足,而腳還是那雙大腳,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只是腳下有一灘水,浸得連查既白的褲管鞋子全都濕漉漉的了。

  光景似乎是查既白溺了尿,但現實狀況顯然又不像。

  這灘水帶有點粘性,不似灑潑的酒,更不似出汗,從人身上出汗,哪有這種淌法的?

  猛然按桌起立,「毒壽星」方無潮駭厲的大吼:「姓查的在運功排毒,七妹,我們要馬上動手,遲則不及——」

  陳七妹目光凝定在查既白身上,十分平靜的道:「二舅,你不要急躁,莫非你忘了『周公水』的藥性是無法排出的。」

  「我沒有忘記。但是姓查的這模樣,卻實在叫人心裡不安,七妹,我們可不能吃他反栽了!」

  陳七妹低沉的道:「你放心,二舅,老查的能耐上不了天去!」

  查既白垂下的腦袋忽然抬起,寬大的胖臉上是一副可愛的笑容,他清了清喉嚨,居然開口說話了:「說的是,七妹兒,我沒有登天的本領,不過呢,卻也不至於窩囊到你想像的那步田地!」

  「天啊,他竟和每事人一樣——-」

  陳七妹的臉色也跟著變了,往後退出兩步,任是內心驚駭,嘴巴卻硬:「老查,你只是在虛張聲勢,就算你還能撐,也必然是強弩之未了!」

  查既白緩緩站起,笑吟吟的道:「看看我這模樣,陳七妹,一個體力狀況到達『強彎之末』光景的人,會有我如今這等好模樣麼?」

  半空中人影倏閃,如同鷹隼出雲,疾速無比的撲擊向查既白!

  身子屹立不動,查既白的左掌微沉暴翻,隨著他掌勢的翻揚,一蓬奇異又狂勁的力道淬然向上溢射——宛如一股濃縮的風蹌,迸裂成條條無形的箭矢!

  空氣中傳響著那種尖銳的破炸響,氣流打著旋轉激蕩,樓板間的灰塵籟籟而落,淩空的人影一連七個跟頭拼命往一側滾出——反應是夠快——不過顯得相當狼狽。

  陳七妹的動作亦是迅捷至極,她往前欺進,雙手急速伸縮,兩道藍燦燦的寒芒便仿佛吐自她指尖上的磷光,交叉穿射向前。

  龐大的身形就在此時偏斜而出,查既白的衣衫飛舞于兩道冷芒的刺向之側,只差那麼一丁點,他的左掌橫拋,陳七妹幾乎是用打滾的方式才堪堪躲過。

  橫拋的掌勁突又回揚,剛好迎上潘慶的三截亮銀槍,槍尖原本閃泛著一朵寒星飛射而至,卻在那疾厲的氣颶中猛然顫抖蹦跳,查既白哈哈一笑,淬旋五步,反時就把潘慶打得撞翻了好幾張桌面1

  「狗操的!」

  靂霹般的吼罵聲裡,「天地斧」胡勝的鏈子斧兜頭斬下,銳風破空中,他整個身子騰空打橫,像巨樁拋起,硬砸敵人。

  查既白掠走的行動驟停,斧刃沾頂的須臾之前,他的左手閃電般從一邊拍去,於是,鏈子斧便突而偏彈,正好對著胡勝的尊體劈到。

  「快躲!」

  「毒壽星」方無潮聲出人到,他飛快伸手撈住了胡勝的足踝,奮力扯帶於側,而胡勝淩空旋轉之力極猛,一受外力引帶,就整個撞到方無潮身上,兩個人幾乎全都震起了三尺多高,在一片啼哩嘩啦聲裡,連桌帶椅加上杯盤碗筷便跌做了一堆。

  「咯」的一聲,失去稗頭的鏈子斧深深砍人門柱之內。

  「嗆」的一響,陳七妹再次腳步不穩的踉蹌後退——她手上兩柄細窄如指卻又鋒利無比的短劍已經墜落其一。

  查既白是用一隻筷子擊落這柄短劍的。

  雙方交手的過程雖然演變繁雜,時間卻只是一霎,一霎之前彼此動招,一霎之後勝負即分。

  不,至少「三隻手」來福還不承認勝負已分,他黃瘦的面孔上仍舊木訛僵冷,兩眼卻光芒如火,摹然間他又縱身飛躍,像他首先攻撲查既白一樣。再次疾若鷹隼般掠襲而至。

  微眯著眼,查既白的唇角噙著一抹冷酷的笑,他已體會到這個半樁小子的狠毒剽悍,穎悟及對方超逾其年紀很多的陰冷與執拗,這樣的孩子,他很不喜歡,舉凡他不喜歡的人或物,他就不打算保留下來。

  瘦小的身影眨眼間到了頭頂,瘦小的雙掌卻似薄刃般溜串飛舞,查既白由那種削銳的勁氣流轉,便想像得到對方的掌力如何犀利兇險——這樣的掌鋒砍上人肉,結果必然是血污狼藉的。

  肥大的兩手宛若兜著漫天的雷電風雲揚了上去。查既白的「大力金剛掌」帶著難以比擬的陽剛之力正面反震,那來福尖叫一聲,身子撞上二樓樓板,又手舞足蹈的反彈下來!

  查既白含勁蓄力的掌勢很可以及時而出,輕取對方的性命,但瞬息裡他卻改變了主意,錯步退回——

  看上去已是受傷極重,要死不活的來福,在身體摔落地下的俄頃間竟然豹子一樣倏忽彈起,飛掌如刃,分斬查既白咽喉及左胸!

  「小雜種!」

  查既白大罵一聲,左掌微晃之下十三片掌影在同一時間出現,分護胸喉及反襲敵人,那來福賣力躲閃,仍連中兩掌,就在「砰」「砰」的擊肉聲中,他雙手上拋,擊在身上的青布腰帶淬然怪蛇般掣射,查既白石火也似的扭轉,右肋問已一陣火辣,鮮血迸濺如雨——那不只是一條青布腰帶,布縫中間所裹著的,居然是一把緬刀,一把有刃無柄,又軟又薄又快的緬刀!

  「哇」的吐出一大口猩赤鬱血,來福這才怪笑著一屁股坐倒。

  查既白並不檢視自己右肋上那道肉綻血流的半尺長傷口,他凝視著坐在地下的來福,語調沉緩又平靜的道:「莫怪你叫『三隻手』,你的第三只手,大概就是這條青中腰帶了……」

  來福又吐了一口血,雙頰抽搐,渾身顫抖,他卻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跡,陰邪的笑了起來:「不錯,這是我的第三只手,老查,你原先以為我只是多一隻手去偷東西?」

  搖搖頭,查既白道:「你這第三只手,雖不用做扒竊偷盜,卻也和扒竊偷盜一樣下流齷齪,見不得人!」

  來福嗆咳著指點查既白:「江湖爭鬥,求的就是個勝負……只要爭得贏……鬥得勝……什麼手段全能用……老查,你用不著來這套光明磊落的說詞……」

  查既白忽然眉心糾結,額頭上的筋脈浮凸,他長長吸了口氣,陰冷的道:「我告訴你這個小王八蛋,小鱉羔子,你要多祈求上蒼,在未來的辰光裡千萬別再遇上我,否則,那就是你轉世輪回的好日子了!」

  噎了口氣,來福用力搓揉著自家的胸口:「老查,你死到臨頭,還在做你的春秋夢……你這輩子……已到此為止了,哪來的未來辰光?我那把緬刀上,淬得有毒……至多三十六個時辰,便可要你的命……刀上的毒見血即滲,足以腐骨融肌,侵蝕內臟五腑……老查,你且等著好生消受吧……」

  查既白呵呵一笑,道:「小雜種,你這是在唬你哪一個爹?只你那師父陳七妹,便不容你要我的命,你可知道,『血鶴八翼』乃是求的活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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