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十方瘟神 | 上頁 下頁
一一


  樓下靠窗的座頭上,查既白剛好喝下第三杯花雕。

  湯彪那一張扁臉也泛了儲赤,就像吊著的一副豬肝,他的酒癮不小,這陣子,四兩一壺的「二鍋頭」,業已下肚兩壺啦。

  夾了一塊鹵牛肉塞進嘴裡,查既白一邊使力咀嚼,一邊道:「我說湯彪,你少喝點,這一路上我們還得加幾分小心,你別以為越往前走越會太平……」

  打了個酒嗝,湯彪用衣袖抹了把嘴,笑道:「這一路來,可連個風吹草動也不見,許是那路子人熊堵錯了方向,或者是他們真個含糊你了……」

  咽下牛肉,查既白道:「天下事如果全似你想的這麼單純,這天下也早就一片和樂,人們亦犯不著時時鉤心鬥角,處處鑽營奔走了,湯彪,你這腦袋瓜子的思路實在不夠!」

  又喝下半杯酒,湯彪籲著氣道:「人嘛,笨一點也好,少去想,少傷腦筋,要不然,成天到晚哪樁事不煩人?連吃喝拉睡都得耗功夫哩,湊合著消磨日子就結啦!」

  查既白正想說什麼,忽然他發覺對坐的湯彪一顆腦袋打起晃來,一雙眼珠子不停的往上翻滾,嘴裡還在咕吹著,卻含含混混的不清楚,宛似舌頭發了脹。

  這很像是喝醉了酒,但查既白立刻有了警惕,喝酒的人大多是慢慢醉,說醉就一下子醉倒的卻還少見。

  湯彪顫巍巍的伸手要去拿酒壺,上身前傾,卻碰翻了杯子,他喉頭咐晤了幾聲,居然順勢就伏在酒汁淋漓的桌上了。

  查既白沒有任何動作,他靜靜的看著伏在桌上的湯彪,又靜靜的環顧周遭——樓下十幾副坐頭寬敞的錯置著,除了他們這一桌,只有另外兩張桌子上有人,其中一桌坐了廣對中年男女,模樣像是夫妻,還帶著個十來歲左右的小子,另一桌,是個禿頭白髯的老者與一個袒胸露肚的粗漢,他們的形態全沒有什麼不妥,湯彪的失常,甚至未引起這些食客多看一眼。

  湯彪這時打起鼾來,呼嚕呼嚕的聲音不小。

  櫃檯後那掌櫃的胖子,也只是投來淡淡的一瞥一客人喝醉了酒的場面,他似乎已經看得大多,多到毫不能產生反應了。

  於是,查既白探手人腰板帶中,取出一塊瑩白泛著半透明光澤的角質狀物件來,他先把這東西浸入湯彪面前的殘酒裡,然後對著光亮處查看,那半透明的瑩白依舊不變,他又將這物件浸進自己的酒杯中。

  輕輕在杯裡攪動了一會:查既白仍把那方瑩白的角塊朝向光亮,而半透明的物件晶麗湛然澄澈,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不由得皺起眉來,查既白付度著,灑裡並無毒性,莫非這湯彪真個是醉倒了?

  一種非常溫柔而平靜的語聲,就在此時從背後傳來:「酒是純酒,酒裡沒有毒,老查,有毒的東西不在酒裡。」

  查既白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好一陣子,他才慢慢轉回頭來。

  是那個中年婦女,那個穿著極其平常,長像也極其平常的中年婦女,如果她走在街上與你擦身而過,也不會引起你絲毫注意的。

  但是,她現在的言談動作,卻不是一個平常女人所能做出來的。

  查既白笑了笑,道:「如此說來,我這夥伴果然不是酒醉,而是在別的什麼物事上中毒了?」

  中年婦女點點頭,站起身來:「這是一種無色無味的蒙汗藥,只會令人昏迷,要不了命,藥是塗在你們使用的筷子上,一旦沾唇入舌,藥力就會很炔滲人身體,發生作用。」

  目光掃過自己面前這雙使用過的烏漆木筷,查既白緩緩的道:「我們到達的時候,你們已經先在這裡了,你又如何知道我和我的夥伴會坐在哪一桌!」

  中年婦女安詳的一笑,道:「你不相信我們下了毒?其實這很簡單,除了已經有人的坐位之外,每張桌子上筷筒中的筷子,我們都已塗上迷藥,也就是說,隨便你坐哪一桌,全逃不出我們的算計!」

  查既白鎮靜的道:「那麼,我為什麼還不暈倒?」

  中年婦人毫不訝異的道:「你的酒喝得少,內家根底亦較厚實,所以發作的時間會稍慢,但也慢不到哪裡去,至多再拖上半盞茶的辰光而已。」

  查既白道:「我到目前為止,毫無不適的感覺……」

  眼神是柔和又清亮的,中年婦人的語氣就像在對一個孩子解釋某樁他不能明白的事,很溫婉,很有耐性:「這種迷藥的名字叫做『周公水』,無色無味,看起來清談,實際上藥力卻很勁,而且是一種屬於瞬發性的迷藥,它在發作之前不會予人任何曾兆,突然間就可以令人暈倒,老查,所以你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在你覺得不對的時候,已經什麼都遲了。」

  查既白吸了口氣,道:「你不怕我在未暈倒之前先收拾你?」

  中年婦人微笑道:「如果你以為我沒有考慮到這一層,那就是你的愚昧了,老查,你塊頭雖大,動作卻非常快速,你身上看似臃腫,卻並無多餘的膘肉,有關你的能耐,我們十分清楚,因此,我們便早有預防。」

  目光向兩側巡視。她又接著道:「我們一共有五個人在這裡,也就是說,除了店掌櫃的似外,都是我們的人,老實說,我們五個的本事分開來哪一個也不如你,但如合在一起,老查,你就未必占得了上風,因而我們不怕你現在動手,更重要的,卻是你在中毒之後,根本已不能運發勁力,那『周公水』就是有這麼一樁異處,它在發作之前毫無預兆,然而卻於無形中滲入中毒者的血脈,使得骨骼鬆軟,筋絡頹乏……」

  查既白嘿嘿冷笑:「你們打得好個如意算盤!」

  查既白仍然磐石不動般的坐在椅子上,他嘴裡是這麼說,其實卻沒有任何行動的徵兆,看上去,他似乎真的在擔心自己難以使力了。

  那個也穿得普普通通,長得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跟著站立起來,聲音也一樣的柔和和恭謙:「七妹,我看時辰快了,準備收拾一下,帶人上路吧。」

  中年婦人頷首道:「且等他藥性發作以後,如果不需冒險,還是儘量避免得好。」

  查既白歎了口氣,道:「你們都是哪條道上的高人?我自認與列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列位卻是為何如此陷害我?」

  中年婦人和顏悅色的道:「老查,你說得不錯,我們確實與你毫無糾葛,而且我們也極不願結下一個似你這般厲害的仇家,我們為了此事研議很久,最後才下了結論要對付你,但使我們決定下手的起因是錢,一大筆錢,而行動的後果又足以消餌我們的隱憂——他們不會讓你活下去,一個死人,便不會造成威脅了。」

  查既白問:「他們是誰?」

  中年婦人道:「他們是『血鶴八翼』,我們是『獵人團』,我是團主陳七妹,這位是我的師兄,也算是我的外子,他叫潘慶,那半大小子,是我的徒弟三隻手來福。」

  陳七妹又朝著正沖著這邊微笑頷首的禿頭白髯老者一指:「那位老先生是我的二舅『毒壽星』方無潮,坐在我二舅對面的,他是我們的老夥計、天地斧,胡勝,現在,你都認識了吧?」

  查既白閉了閉眼,無精打采的道:「今天算是遇上鬼了……我說陳七妹,你這『獵人團』又是什麼時候與『血鶴八翼』攀上交道的?據我所知,他們的來往關係裡,並沒有『獵人團』這號主兒啊……」

  陳七妹笑道:「我們與『血鶴八翼』毫無淵源,亦素無來往。」

  怔了怔,查既白不解的道:「這就怪了,你們之間既是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各位卻急著搶那孝帽子進靈堂,扮那孝子賢孫,乃是犯的哪門子賤?」

  潘慶接口道:「我們不是犯賤,老查,我們為的是一個極為現實的問題——錢,三天以前,八翼已四面傳信透風,誰要活擒老查,賞紋銀五萬兩,如果帶上姓湯的,另加五千,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很多人都會動心,我們也不例外,所以我們必須搶先下手,事實證明,我們做得很正確,很有效果。」

  查既白低沉的道:「這樣說來,你們確不認識『血鶴八翼』,與他們也沒有任何情誼可言?」

  潘慶道:「不錯,我們是為了領賞。」

  陳七妹接著道:「據我們所知,許多人也想發這筆橫財,設若不是我們機遇好,動作快,你就成為別人的了。」

  查既白瞪眼道:「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任何其他人的,你們目下雖然算計了我,要死要活卻仍由不得你們做主,這要我自己決定!」

  陳七妹和悅的道:「別動氣,老查,在把你交給他們之前,我們一定要你活著,因為人家指定是要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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