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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剛剛扶起潘慶的陳七妹,寒著一張臉生硬的接口道:「你也別大興奮了,老查,『血鶴八翼』不錯要的是活口,我們保證可以在十二個時辰內送你到他們那裡,我就不相信以八翼之能,在餘下的二十四個時辰中還問不出他們想問的事!」

  查既白安然自若的道:「陳七妹,我倒要請教,你們要用什麼法子送我到八翼那裡?」

  陳七妹冷冷的道:「你已先後中毒兩次,老查,就算你再能,人可不是銅澆鐵鑄,諒也撐持不了多久!」

  查既白道:「這抹兒毒性,不夠牽扯我一根小腳指頭,你就早早死了這條歪心吧,而列位的份量我已掂過,手底下亦見了真章,就憑你們這點玩意,居然如此楔而不舍的一再想搬弄我,除了勇氣可嘉,實在不敢稱道——」

  又吸了口氣,他微笑著道:「這筆帳我會同各位結算的,到時候,再看看是你們獵我,還是我獵你們!」

  說著,他一伸臂,便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昏迷中的湯彪扛上肩頭,大踏步的向店門外走去。

  奮力掙扎著站起,來福嘶啞的吼叫:「老查,你往哪裡走?」

  雙手攙扶著潘慶,陳七妹的神色迅速變化,她終於還是不甘心,猛一下把潘慶放倒在地,一個箭步搶上前去——

  查既白頭也不回,只見他右手略略揮動,一道璀璨有如流電般的淡青光華倏閃又斂,當人們的瞳孔甫始映入那一抹懾神驚心的冷焰,卻又一切歸於寂然——除了陳七妹的一絡髮絲正自半空中飄落。

  陳七妹像僵了似的呆立當地,她目送著查既白揚長出門,眼睜睜的看著人家從容上馬,一匹馬上騎著人,一匹馬上馱著人,就這般灑脫的去了。

  來福是滿嘴滿襟的血,他喘息著,兩眼瞪突如鈴:「師父……不該就這樣讓他們逃去……」

  幽幽的歎了口氣,陳七妹苦澀的道:「老查不是逃走。來福,他絕對不需要逃走,是我們留不住人家。」

  地下的潘慶呻吟著,身上的傷痛使他面孔慘白,冷汗渾渾:「七妹……我一定受了內傷……肋骨好像也斷了兩根……痛死我了……」

  陳七妹沒有做聲,她木然的將視線從潘慶身上移到來福的臉孔,又緩緩投注向另一邊的方無潮與胡勝——這兩位約莫在方才猛力一撞之下,全閉了氣,兩個人癱瘓似的堆疊在一起,如果不是仍有呼吸,便會令人懷疑他們是否業已挺了屍了……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嘩,陳七妹突然記起,這場搏鬥從頭至尾,查既白只是運用一隻肉掌便造成了如此的局面,而且,大多數的時間,他還僅是使用一隻左手!

  她不明白,查既白為什麼能夠中了迷藥仍然若無其事?她也不瞭解,查既白又為何漠視於腰肋間的刀毒?難道說這些可怕的侵蝕性毒藥,對查既白的身體毫無影響麼?

  其實,陳七妹還有一樁不曾想到的事——查既白的掌勢強勁剛烈,招數精絕,他以一隻肉掌,即可控制場面,卻為何在最後臨出門前竟亮了兵刃?

  這個原因,只有查既白心裡有數。

  兩匹馬並沒有奔出多遠,就離開道路轉向荒野,在一片山坡下的疏林子前,查既白慢吞吞的下了馬,腳一沾地,便是幾個踉蹌,差點跌坐下去。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看見了他,必定會驚異於他臉色的青白,神情的痛苦與迷侗,他粗濁的喘著氣,胸口急劇起伏,偶爾更發出長串的嗆咳……

  陳七妹說得一點不錯,那「周公水」的毒性是難以用內力排解的,但對查既白而言,卻並非全對,以查既白運功調氣的造詣來說,業已超出了許多人對他的評估界線,換句話說,他在內家修為的程度上比一般人所預料的要高,在中了迷藥之後,他暗裡即已努力運氣行功,企圖將體內毒性排出,他沒有完全成功,只把毒性排出了部分,然則,這已足夠令他支持到突圍而出。

  在他離開店門之前,才真正感到了不支,他體內殘餘的迷藥力量加上肋傷刀毒的滲透,於激烈的拼搏之後益形擴散,那時,他已沒有把握再行發力硬戰,是以才亮出了兵刃——「竹葉青」,也叫「青竹絲」。

  那淡淡的青暉,冷冽的炫閃——其實恫嚇的意義大過表面的形象。

  「竹葉青,,原是一種名酒的名字,酒性醇厚甘烈,透著淡淡的青翠色澤,沁著那種馨香、飲了它,會容易朦朧中尋夢——「竹葉青」引導著你,只不過尋的是美夢抑或噩夢,就端看尋夢者的心境與際遇了。

  「青竹絲」也是一種毒蛇的名字,非常毒的毒蛇,這種蛇細窄短小,蛇身亦透著淡淡的青翠色澤,它慣常隱匿在青竹綠枝之中,和它棲息附近的環境有著相似的色彩配合,它並不具有十分強烈的攻擊性,然而,當它一旦展開攻擊,便特別迅速狠毒,它的獵物極少能夠避開它的撲噬。

  「竹葉青」也好,「青竹絲」亦罷,全說明著查既白的這柄細窄的短劍的厲害,短劍平時便隱插在他手持的斑竹棍裡,查既白使用它的時候並不很多,大部分使用它的場合,都在必須保命或奪命的辰光。

  現在,查既白緩緩坐了下來,黃豆大的汗珠自他寬闊的額頭上滾落,他的呼吸沉重,兩邊太陽穴不停的跳動,他覺得全身火燙,四肢癱軟虛脫,尤其右肋傷口更在劇烈的抽搐,腑髒間也在扭絞翻湧,雙眼看出去一片模糊,遠近的景物,全似融入一場濃霧中了……

  他身邊沒有攜帶任何解毒的藥物,他也明白就算攜有亦不見得可以解除所受的毒性,或者那只「如意本草」派得上用場,無奈的是東西不在他身上,在「影子」那裡。

  他不期望「影子」就在附近,因為他和「影子」約定碰面的地方是「二王村」,「二王村」隔著這裡至少還有八十裡地,「影子」一向聽話,不會違背他的交代突然繞回來

  如今唯一可以嘗試的方法,就是再一次運用內力排解體內的毒性,但他毫無把握,他已經十分疲累,十分屠弱,而運氣行動是異常耗費體能的事。

  盤膝跌坐,他開始努力聚集丹田經脈中的一口精氣,努力試著以這口精氣循貫全身四肢百骸,他全神凝注,心無旁騖。

  平素裡如此收發隨心的這口至真至純之氣,現下卻競這般難以捉摸,這般溜滑刁鑽,宛同油中的琉璃彈珠,竟是一觸即走,又如伸手抓一把煙霧,稍緊便散,查既白汗下如雨,人卻越發衰竭了。

  迷惘中,他覺得自己身體仿佛越來越輕,輕得可以飄浮起來,可以上升到天空去擷取雲彩……

  他好像感到有各色的光華在炫映,在變化,恁般絢麗燦亮的照耀著他緊閉的眸瞳,他的心靈深處。

  另外,似乎還有什麼聲息,那種像是幽冥或者是從極遙遠的地方所傳來的聲息。

  最後,查既白在想:莫非人要死了,就是這等光景?

  先是頭頂暈臀的黯黃,黯黃在有節奏的輕輕擺動著、查既白閉上眼,過了一會又再睜開,這才看清楚上面那片黯黃的顏色乃是粗糙的竹蔑所編成的篷弧,他就躺在冷硬的木板上,而篷弧與身下的木板一齊晃搖,而且還有漉漉的輪軸轉動聲,他很快的意識到自己現在正躺在一輛行走中的篷車裡。

  全身仍然感到虛軟乏力,酸麻得厲害,尤其喉幹舌苦,就像塞進一把砂子那樣焦燥,但是原先腑髒間的翻湧扭絞卻平息了,經脈的血氣順暢,丹田充實,神智明爽,不再有昏暈的感覺,不再有飄蕩的妄念,甚至連火辣抽搐的傷痛都已消失……

  查既白首先確定自己沒有死去,接著他便知道是有什麼人搭救了他,再接著,他就發現自己仍然不能動彈。

  是真的不能動彈,他試著運用四肢的力量,試著令肌肉鼓脹,卻半點反應沒有,但他明明曉得這不會是先前毒性的後遺狀況——現下的體能形勢,足已證實餘毒已除,然而,卻為何絲毫不能移動呢?

  照理說,一個肯於救人的人,總不至於這樣防範他所施援的物件呢?

  可是,查既白事實上是癱瘓在這裡,而且,他更不明白人家是用什麼手法禁制住他的——不是迷藥,沒有封閉他的穴道,連根繩子的束縛也沒有,但他卻不能動彈,就想抬抬手臂都辦不到!

  這施救者到底是什麼人?存的什麼心?如今把他擺在篷車裡,更有著什麼打算呢?

  有東西碰觸著查既白的肩頭,隨著車行的顛簸,這東西也一下複一下的輕觸著他,查既白吃力的將視線側移,儘量把一對眼球滾到眼角,於是,他看見了,那是一隻腳,很臭的一隻腳,湯彪的腳!

  看到湯彪的腳,查既白不禁有種歉然的感覺,因為直到現在,他才想到這位一同落難的夥伴。

  多少放了點心,查既白寬慰的想:固然眼前情況尷尬,但至少湯彪仍和他在一起,未曾丟失了谷瑛的老公。

  行進中的篷車忽然在一陣跳動後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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