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如來八法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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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有者翳悶,有一股不安的氣息,雙方互相凝視,這凝視中,醞釀者敵對與仇恨。 大旋風白孤哼了一聲,輕輕對周遭的人說道:「那白髯老人便是怒江派掌門人,九天神龍華明軒,旁邊的青年乃是他的好女婿侯英,那穿水紅色衣衫的就是侯英的渾家,華明軒的掌上明珠,華小燕哼,這些傢伙,我看了就有氣!」夏蕙驚覺的向江青瞧去,江青雙眸中似有一片蒙瓏的霧氣,在那片霧氣中,閃幻者迥異的神彩與感情,有親切,有依慕,也有悲愴及哀傷,他微微顫抖著,木塑似的一動不動,雙手十指,亦在激動的勾曲… 是的,多少年來,所思的、所望的,心裡的創痕,腦中的追憶,那歡笑的、那哀愁的、那恥辱的、那激奮的、那美麗的、那醜陋的,都將在這一刹中得到回答,在這一刹中得到報償。 夏蕙溫柔的扯了江青衣角一下,低聲道:「哥,你可以前去拜見你的師父了。」江青涑栗的一顫,「啊」了一聲,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後,他悄悄握握夏蕙的柔夷,使心頭盡力平靜下來,腳步顯得有些沉重的走上前去。 於是,長離一梟對夏蕙使了個眼色,緊跟在江青之後隨上。 九天神龍華明軒已約略聽過自己師弟埂躉籩事情的敘述,他心中十分紊亂與恐惶,自然,他久經陣仗,不會讓這失措的情態流露出來,不過,從他發覺江青等人往前移近後的緊張神色上,已可隱約看出這位怒江派的掌門人那不安的心緒了,多難啊,這強「敵」環伺的險惡處境。 玉筆聖手一見江青行向前來,急忙低聲向華明軒說了兩句話,華明軒帶著迷惘的神情,細細打量著江青,那目光中,充滿了祈望與親切,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會對眼前這豐神采玉,氣度雍容的年青人有這種深切的感觸,好似他們生來就已相識,好似在氣息中有著關連。 玉筆聖手含看笑意的道:「這位小扮,馬上之人乃本派掌門人華師兄。」華明軒雙手抱拳為禮,道:「老朽華明軒,添掌怒江一派,敢問尊駕高姓大名?有何指教?」江青面龐的肌肉抽□了一下「他默默無語的跪倒在地,向九天神龍華明軒叩了三個頭。 這個舉止除了與江青同來的各人心中了然外,怒江派每一個人都感到無比的驚異與惶惑,他們實在摸不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更料不到會有這種過於出人之意外的變化。 華明軒急忙下馬,有些手足無措的上前扶起江青,邊惶然道:「尊駕如此大禮,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唉唉,老朽怎敢承受?若有賜示,倘請明言,這般客套,老朽實在擔當不起。」江青熱淚盈眶,淒迷的道:「師父,未及五年,你老人家的鬚眉更白得多了……」這聲師父,叫得華明軒全身一震,他白髯顫抖,兩眼直滯的仔細凝視者江青,伸出一雙抖索的手,在江青面孔上撫摸良久,這位怒江派的掌門人帶看哭音大叫道:「青兒!你是青兒麼?你是那五年前離家出走的青兒嗎?」江青流看淚,哽咽者道:「師父,眼前之人,正是你老人家那不肖的徒弟江青!」華明軒如中雷亟,面色煞時變得一片灰白,他面龐上已見鬆弛的肌肉在抖動痙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是在偶然中見到一個只有在夢裡才會有的境界,像是在突兀的一刹裡發現了悠遠的永恆來到身邊,這驚異是強烈的,強烈得幾乎令他的神經無法負荷。 於是,這位老人的嘴唇噙合著,卻說不出一個字,雙眸呆瞪著,卻看不清任何物體,腦子轉動者,卻想不起任何回憶,一切都彷佛在須臾間變成空白,在瞬息裡化為烏有,他只覺得空虛、空虛、空虛…… 江青沒有移動,沒有表示,只是靜靜的站看,靜靜的流淚,靜靜的與九天神龍互相凝視,即使這凝視是如此傷神。 餅了很久── 江青這邊的各人沒有一個講話,目光冷寒地瞧者二人,怒江派的弟子卻個個垂下頭去,感觸良深,是的,他們應該覺得羞慚,因為,他們都曾嘲弄過眼前的人,輕視過眼前的人,或者,甚至有些已將他遺忘良久複良久,華明軒逐漸恢復了神智,他呐呐的握者江青的手:「青兒……青兒……是你麼?真是你麼?你的面孔?……唉,是為師對不住你,是為師忽視了你…… 江青悲涼的淡然一笑,盡避這笑容裡包含看淚,卻總也是一種喜悅的表示,他低沉的道:「師父,弟子也有不是之處,怎敢責怪恩師老人家?師父,弟子等來得魯莽,尚請你老人家大量包涵才是。」他說到這裡,又向早已驚惶無倫的師弟侯英及師妹華小燕頷首為禮,強顏笑道:「師弟。師妹,你們好,五年以前,二位棺結同心之日,愚兄未及道賀,現在,請容愚兄補行恭喜吧侯英面孔一熱,匆匆下馬長揖,拘謹的道:「師兄客套了,五年前師兄不辭而別,倒教我們好生焦急,如今天可憐見,師兄總算在我派生死關頭趕了回來……」華小燕並未下馬,她睜者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怨似恨的瞧者江青,目光裡有者一股奇異的意味:「師兄,你……你真是江青大師兄?」江青淡淡一笑,道:「師妹,這並沒有假冒的必要,是麼?」華小燕衷心的點點頭,卻道:「但是,師兄,你的模樣……在五年以前,我記得你不是這個樣子,可是,我知道你是江青師兄,自你剛才尚未道出姓名的時候,我已有這種預感,師兄,你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模樣呢?」江青心中嘆息了一聲,道:「師妹,我即是我,沒有任何變異,入世是我,出世乃我,水會改流,但源頭不變,山能換形,但根底無遷,這些,與一個人面目的異動又有什麼分別呢?」華小燕似懂非懂,但是,她心中卻在呼喊:「天呀,眼前的大師兄,是一位多麼令人心儀與仰慕的美男子啊… 九天神龍華明軒卻明白了江青言中之意,他愧疚的長歎者:「青兒,在這五年以來,為師捫心自省,仔細思量,實在待你有許多不公之處,為師心傷意痛,卻已不得追償,唉,這良知的折磨與煎熬,實較任何痛楚更為難以忍受。青兒青兒,你知師愛師,敬師憐師,當能諒恕你這昏庸自私,年近垂暮的師父吧?……」江青又忍不住淚流如注,他跪在華明軒面前,泣道;「師父,你老人家千萬別如此自責,害得恩師如此,全是不肖弟子之罪,弟子不知孝敬恩師不明服侍恩師,卻為一己之私憤而擅離不辭,所有過錯,皆由弟子而起,該求恕者,非恩師,乃不肖弟子江青啊… 華明軒老淚縱橫,咽不成聲,抱看江青難出一語……… 華小燕更覺得鼻子酸酸的,她拭拭眼角,目光一斜,卻敏感的發現了夏蕙──那豔麗照人,嫵媚傾城的雲山雁兒。 夏蕙亦泫然欲泣的咬看下唇,她淚瑩瑩的瞧著江青,那眸中的神色,就算你是一個局外之人,也可覺出是多麼深切,多麼關注,多麼柔情如絲啊! 於是,連華小燕自己都十分驚恐,她竟然生出了一股難以抑止的妒意,縱使這妒意雖然埋在心扉深處,也令她感到了極為強烈的羞慚與不安。 孔雀與孔雀相逢,會展尾以鬥妍;黃鶯交會,要囀喉以爭婉,自然,為她的人兒出了一口氣,抹平了一些無形的創痕。 旁邊,天星麻姑嘿嘿冷笑,低聲道:「秋螢怎能比皓月,路草安可較芝蘭?」這位直率而精細的姑娘,敢情早已注意到二人的暗鬥了,她撇撇嘴,不屑的又哼了一聲。 夏蕙粉面微酡,羞澀的道:「錢姑娘……」天星麻姑愉快的笑了起來,笑聲裡,會心的向夏蕙眨眨眼,做了一個真摯而贊佩的表示。 那邊,江青扶看九天神龍華明軒走了過來,為長離一梟首先引見,華明軒誠惶誠恐的道:「早聞島主盛名,如雷貫耳,今日有幸識荊,實感畢生之榮,迎迓來遲,倘乞島主大量恕之。」長離一梟望望江青期待而澄朗的雙目,實在不忍心再給眼前的老人難堪,他深沉的一笑,還禮道:「華掌門過謙了,衛某空具虛名,傳言以訛,實在德薄能鮮,倒是江青兄弟絕才蓋世,令衛某欽佩無已呢!」二人又客氣了幾句,江青再引見了紅面韋陀戰千羽、大旋風白孤、絕斧客陸海、飛閃二雷、天星麻姑等人,在他介紹到夏蕙之時,微微有些面紅的道:「師父,這位雲山孤雁夏蕙姑娘,乃徒兒末婚妻,尚請師父見過。」華明軒老懷彌慰的細細端詳著夏蕙,直瞧得夏蕙粉臉兒羞紅,才高興的頷首道:「好,好,青兒,你有福份,夏姑娘將來必是一個賢妻良母,她的美麗、端莊,都是絕難一見的,好,好……」於是,江青忽然神情一肅,扶者九天神龍來到邪神馬前,邪神正悠閒的撚撫著一把黑髯,慈祥的向江青微笑,卻正眼也不瞧華明軒一下。 這時,華明軒肚中已有數,他知道,自己的徒兒已遠非昔日可比,一定有者一段不平凡的遭遇,這遭遇是幸福的、可喜的,否則,不會有這麼多在武林中叱詫風雲的霸才們與他相交如許之深。 不錯,像長離一梟此等江湖梟雄,任他九人神龍華明軒乃一派之主,老實說,卻也未見高攀得上呢! 因此,華明軒看見邪神那大剌剌的傲然之態,卻也不會氣怒,他明白,這位黑袍老人,一定有其可以驕傲的地方與身份,要不然也決不會如此旁若無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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