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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道:「陸旗主。你下去請那位老先生與姑娘先入暫息,這些毛頭小夥子由本島主施以薄懲便了!」

  絕斧客答應一聲,下去護著那一老一少行上樓來,一傍的兩個店小二卻嚇得不敢稍作動彈。

  太虛劍士胡坤怪叫道:「這還得了?在葉家集竟容你們稱強霸道了?我胡某人今日不把你們這兩個老小子擱在此地,便算我姓胡的生錯了八字!」

  長離一梟眼看著絕斧客已將那老人與少女護上樓梯,行向一傍,他才古怪而深沉的冷冷笑道:「小輩。在這區區的葉家集稱強霸道也能算是人物麼?呵呵,本島主在天下也早已稱雄道霸了數十年了。」

  那油頭粉面的九節銀鞭搶上一步,嗤笑道:「就憑你這連鬥大的字都識不得三籮筐的酸丁麼?」

  長離一梟不慍不火,依舊毫無表情的道:「年少時有點枉勁是好事,但是,小子,你這狂勁有些下流,現在,本島主要給你四個巴掌?」

  那九節銀鞭魏一峰雙掌護胸,才待張口大笑,長離一梟的右手已經輕瓢瓢的,卻又閃掣如電的伸到他的面前,四記耳光只有一個聲音,好像僅只打了一下似的,「劈啪」一聲脆響,這位九節銀鞭已經滿天星斗的披打得「蓬隆隆」滾落樓下!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聲響才起,那油頭粉面的朋友已然到了樓梯下面,一陣驚呼尚未於出口,長離一梟又已笑道:「你也魂遊太虛一番吧!」

  擎天劍鮑能做夢也料不到眼前這才屆中年的白衣書生會有如此驚鬼泣神的詭異絕學,他才覺不妙,己方兩人已經著了道兒,在電光石火的一刹那間,已不容他在腦中思考什麼,一種本能的反應,促使他向反方向的欄幹後躍身而起!

  長離一梟冷森森的道:「走為上著麼?」

  說話中右手不停連探,左掌卻迅如電閃般略一收縮,一陣劈啪響混合在咕嚕嚕的翻滾聲中,餘下三名中年大漢已堆做一口團滾下樓梯,擎天劍鮑能也被長離一梟的左手指尖點了一下,就彷佛吃了一根巨杵在腳跟搗了一記似的打了一個蹌踉,一屁股坐倒在樓板上。

  這些僅僅是在瞬息問發生的事,而在人們的眼皮子尚未眨完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七名在葉家集響噹噹的武林人物,已完全嘗到了生平未曾嘗過的甜頭。

  長離一梟甚至連身形也沒有移動一下,他這時輕描而灑脫的一拂衣袖,冷眼注視著七條好漢自地上爬起,更漠然地注視著酒樓中早已雞飛狗跳,亂做一團的食客們在驚呼避讓。

  絕斧客陸海大笑道:「島主好手法,只是本旗主卻沒撈住一兩個玩玩。」

  長離一梟古怪的笑笑,道:「不用玩,早晚有得玩的。」

  此際──

  樓梯下的六個人已艱辛的站了起來,每個人的臉上卻有一條紅腫而鮮明的指印,嘴裡的鮮血合著牙齒一齊吐了出來,身上的衣衫已撕破了多處,但是,他們卻再也沒有膽子沖上樓來重新較量一番了。

  擎天劍鮑能咬緊牙關,一步一拐的走到長離一梟前,怒目瞪視著這位灑脫而秀逸的中年書生,狠毒的道:「朋友,你有種,今天鮑某等人算是瞎了眼,沒有看出真人,栽得不冤,栽得應該,朋友,你留下個萬兒來,鮑某日後也好報答於你………」

  長離一梟雙手背負於後,兩眼望著屋頂鑲花的板梁,撇撇嘴道:「小輩,你稱本島主為朋友,只怕你要自恨晚生了三十年,本島主的名姓,你還是不問的好,否則,你一定沒有膽子來『報答』於本島主呢!」

  擎天劍鮑能羞愧得額際青筋暴起,雙目血紅,他兩手握拳,自齒縫中一字一字的迸出:「老匹夫」土可殺不可辱,無論你是何人,鮑某也要索還今日之賜!」

  長離一梟陰沉的道:「當真?。」

  鮑能用力點頭,仇怨狠毒畢露無遺。

  長離一梟環目四顧,低吟道:「東海尊長離。」

  一語出口,彷佛是一聲巨雷擊在擎天劍頭上,他全身猛然一震,面孔已經變得扭曲而慘白,身軀抖嗦著靠在欄幹之上,半晌不能出聲。

  長離一梟毫不動容,宛如未見,是的,在他威震武林以來,聽到他的名字而神色驟變,聳然動容的場合,他見得太多太多了,太微不足道了,又何況是眼前這位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呢?

  絕斧容陸海在傍一哂,道:「現在,朋友,你可以回去召集人手,籌畫如何報仇了。」

  這時──

  樓梯下麵的太虛劍士胡坤已含混不清的啞著嗓子叫道:「師兄,咱們回去,這口氣怎麼說也咽不下,回去請三師叔他老人家作主!」

  提到了三師叔,擎天劍鮑能眼中一亮,他偷偷地睨了長離一梟一眼,態度已恢復了許多,他彷佛考慮了一下,又勉強壯著膽子道:「好,你等著!」

  長離一梟輕輕悄悄的起了一絲卑夷與不屑的微笑,這絲笑意雖僅淡然一抹,卻有著極度強烈的深入力量,他靜靜的道:「這數天來,本島主的心情較為平靜,彷佛也看開了一點,否則,你們這幾顆狗頭,只怕已留不到現在了。嗯,與爾等江湖走卒,武林末流動手,實是本島主之辱,回去把你們那位廢料師叔叫來吧,本島主正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擎天劍鮑能的紫臉膛又再度漲成褚肝色,他憤怒,卻又掩不住內心濃重的畏懼,嘴唇嗡合了一下,掉頭下樓而去,當然,踉蹌而狼狽。

  絕斧容陸海望著這些鍛羽而歸的角色,低沉的道:「島主,這幾個小子武功並不算弱,只是他們卻碰上了島主,所以一個照面全成了滾瓜葫蘆,本旗主曾仔細觀察,若在一個較為寬闊的地方,最少那鮑能可以招架島主三招以上。」

  長離一梟淡淡的笑道:「你看得對,不遇,換一個地方:那鮑能或者可以招架老夫三招,只是也要看老夫用的是那三招對付他了。」

  說到這裡,他對那拉弦的老人微微頷首道:「這位仁兄受驚了。」

  老者慌忙拉著那青衣少女還禮,邊惶恐的道:「英雄萬莫如此稱呼,老朽實在承當不起,不知英雄將老朽召回,有何吩咐,适才更蒙英雄仗義援手,在老朽今日窮途潦倒之下,猶信人間仍有溫暖………」

  老人的語聲顫抖得更厲害了,白髮如霜,襯著他面孔上受過無數歲月摧殘後遺留的皺紋,更顯得多少淒傖。

  長離一梟行年七旬,世上的滄桑他見得太多,也經得大多,很多在別人認為值得動情的事,在他卻只是包含在一笑之中,這時,他輕輕一扶老人沉穩的道:「兄台與老夫雖然不識,但老夫卻有一位小老弟欲向兄台打探一件舊日往事,剛才的一切,不值兄台如此感懷的。」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欠身,自己領先行向屏風之傍。

  江青仍坐在原處未動,細如白玉的俊逸面龐上有著一抹紅暈,雖然,這抹紅暈並沒有掩住他的樵悴神態。

  長離一梟過來後,向江青奇異的一笑,緩緩坐下,江青那清澈中帶有愁意的目光,卻一直凝注著站在桌前有些迷惑與惶恐的老人及那位少女。

  老人有些手足無措的盡是苦笑著,青衣少女卻羞澀不安的深垂著頭,一時之間,空氣中彌漫著一層不調和的沉默。

  長離一梟低沉的道:「小兄弟,不請人家坐麼?」

  江青沒有說話,忽然,他與那青衣少女悄然抬起的雙眸接觸了,那雙美麗的眼睛中,有著極度的溫柔與迷惑,還有一股令人不能移注的憐憫的意韻,這股意韻,似曾相誠啊!

  於是,江青宛如恍然大悟,驀而站起,雙手用力一拍,離坐行到桌前,又向二人臉上瞧了一陣,神情十分激動道:「數年之前,在滇邊絕嶺之上,有兩位老人家及其愛女險遭綠林歹匪劫持,這位老人家,未知是否便是尊駕?」

  老人聞言之下,不禁全身一震,退後一步,雙目睜得滾圓,右手執著的二胡也在微微抖動,他用一種沙啞而驚懼的語聲問:。

  「這位公子如何知曉?」

  那青衣少女也緊靠著老人,俏麗而清秀的面龐上亦同時浮起一片畏悸與不安的表情,這表情是如此深刻,深刻得令人一眼即可明白她對昔年那件可怕的遭遇在記憶中留著多麼強烈與鮮明的烙痕,是如何難以忘懷。

  江青滿足的籲了口氣,喃喃的道:「是了,果然是你們……人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老人嘴唇又在顫動,他說話的聲音卻有些僵硬了!

  「公子,你………你也與那喪盡天良的狼山雙友是同路人?」

  江青驀然仰首長笑,笑聲裡有著一股發洩般的愉快:「老丈啊,老丈,你真的不認得在下了麼?」

  老人震驚的望著眼前這位英俊秀逸的年青人,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曾在何處見過………

  忽然,江青停止笑聲,深沉的嘆息,他悠悠的道:「滄海桑田,世事多變,記得昔年在絕嶺上見到二位之時,老丈尚是神足體壯,這位姑娘也是天真未泯,纖稚可喜,曾幾何時,老丈已是華髮如霜,連令嬡也似乎世故得多了………」

  青衣少女一直凝注著江青那雙明亮而炯然的雙目,她這時奇異的離開了老人身邊,走到江青面前,良久,她羞怯而又激動的道:「這雙眼睛,是這雙眼睛,我永遠也忘不了,我以為這一生也不會再看見了……」

  說著,她以手掩面,喜悅得低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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