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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82章 以命搏仁

  江青環顧室中各人一眼,這一眼中,包含了無盡的言詞與感激,因為,他這深深的一瞥,乃代表著內心的千言萬語,有些時候,雙眸含蘊的意義,往往比用嘴巴傳達更來得刻骨銘心。

  不用多說,江青也十分明白,現在室中的任何一人,除了雙飛島煙霞山莊的強仇以外,沒有一個人不是深切關懷著他的,也沒有一個人不希望他能放棄眼前的舉止的,這如浩洋高山般的情誼,不為名,不為利,乃為了那出自肺腑的大義豪情啊!

  於是,長離一梟沈練的面孔在緊張的凝視著他,全玲玲那哀哀的哭泣在耳傍縈回,長離島每一個人的臉龐都因過度的憂慮而緊繃,飛索專諸全立的面容更形猙獰,猙獰得有如一個拘魂使者在狂笑,是如此陰於而又如此恐怖——

  江青忽然閉上雙目,不再去看這一切,不再去想這一切,他竭力澄氣寧神,使自己的思維歸向虛無,他微微苦笑,命人將金昭等人遣出室外,自己默默思忖道:「自己乃東海首屈一指的人物,平昔江湖風浪,血腥殺戈,可說是見得太多大多了,然而卻沒有一件事能引起自己心情的緊張與畏懼,但是,眼前的一舉,卻是多麼的尖銳與深刻啊!假如有了萬一,即使平安渡過,只怕自己這一生中也永遠無法忘懷此刻所承受到的鏤心感觸及那期待的滋味……不過,依情形著來,江青兄弟似乎有幾分把握才敢如此去做,而邪神的武功深詭奇異,照理也應該有幾種世上罕見罕聞的奇學才是,但是,唉,飛索專諸全立也是個陰毒之極的人物,他那『雙恙指』更是厲害無比,如果江青有一絲差錯……唉。叫自己如何善後呢?」

  他憂慮的想到這裡,幾乎要脫口阻止這場不公平的比試,但是,一種窒息般的本能又迅速的壓制著他,使他明白這時欲要阻止,已是遲了,於是長歎一聲,他低沈卻又憤怒的道:「全立,你還在等什度?」

  飛索專諸全立含意深長的,卻惡毒已極的一笑,緩慢的道:「衛西老賊,你擔心麼?你恐懼麼?是的,你及長離島的一群強梁,都要眼睜睜的看到你們所愛所尊之人平白斷送在老夫手中,那賤人也要因此而痛苦終生,哈哈哈………是的,痛苦終生,老夫沒瞎眼,這正是她忤逆不孝的報應……」

  長離一梟雙目幾欲噴火,他嘴唇痙攣的暴喝道:「住口!」

  絕斧客陸海霍然上前一步,有些失望的大叫道,「島主,且容本旗劈了這老賊,活活的將他打成八塊!」

  飛索專諸全立絲毫不懼,嘶啞而喘息的大笑道:「來啊,狗賊,老夫早知道你們乃是故做慈悲,假意引動老夫,呵哈,來吧,來活劈了老夫這傷殘垂危之身——」全玲玲驀然尖銳的悲叫一聲,苦斷腸的泣道:「爹,你老人家太狠心了——」飛索專諸全立用力啐了一口,卑夷之極的轉過頭去,根本不理不睬,而在此刻——。

  江青神色微微一動:又再次艱困的頷首示意,長離一梟心中一震,知道不能再行延誤,憑他的武學經驗,他知道江青已在進入一個至高至澄,明空虛無的境界中,以精神意志控制著身軀的某一部份,雖然長離一梟不明白是那一部份,但他也明白萬萬不能使江青心神稍有傍騖。否則便極可能功虧一簣,氣走神!

  於是——

  長離一梟右臂微抬,阻止室中各人的嘩亂不安。以寒如玄冰似的語聲,深刻而平靜的道:「現在,全立,不要再施展口舌之利,假如你要動手,正是時候了。」

  飛索專諸全立驀然停止狂笑與喘息,努力調勻一口真氣,半晌。他右手的食。中二指,又轉變為赤紅腫漲,面孔也在刹那之間變為紫紅之色,紅得發亮、發光,這一次的徵候,似乎比他适才運氣時更為厲烈患煞手仇丟脫口店呼:「雙忌指!」

  彷佛一隻尖錘驀然剌入每個人心臟,又宛似一聲猝起的巨雷震擊在各人的頭上,在仇雲語聲出口的刹那間。飛索專諸全立的食中指已好似用盡生平之力般猛然戳到江青心臟與肺部相問的生死主穴之上!

  一聲尖厲而怖的慘呼倏而響起,全玲玲面孔煞白的暈絕地上,長離一梟驚喊一聲以袖掩面,每一個長離豪士都迅速低下頭去,怒突紅裂的眼眶中熱淚滾滾而下!

  他們都不忍,也不願親自目睹眼前這位使他們又敬又愛的青年絕才的殞命慘狀——假如江青已確實因此一擊而亡的話!

  良久,複良久啊———

  長離一梟猛然一咬牙根,心房劇跳的拂袖垂臂,雙目淚光盈溢的凝注現場,而現場中,一幕令他終生也無法忘懷的景象出現了江青臉色已灰敗得如同冬日空中沈厚的雲翳,全身更在簌簌顫抖,但是。這顫抖卻多麼令長離一梟歡欣欲狂啊,因為這已充分的證明了一件事實——江青沒有死,真正而確實的活著!

  而軟榻上的飛索專諸全立此時卻滿口鮮血狂噴,身軀痛苦的收縮成一團,雙臂向空中亂舞亂抓,兩隻眼睛連連翻白,面孔上已然漲成紫紅色的肌肉,卻因扭曲而變得更加淒怖與獰厲!

  不用再去推敲,長離一梟已知道飛索專諸全立已因傷後強聚真力,導至肺腑破裂,八脈交錯,一個人進入此等地步,已是沒有任何藥方可以挽救的了!——

  於是,他不再考慮,倏而移前三尺,迅速無匹向全立周身穴道拍打了一遍,又運起一股純厚的混元氣頂住全立背心,徐徐貫入,在他身體的經脈中遊行循轉,往返流動。

  長離一梟之所以如此,只是要設法保住全立胸頭的一口氣,維續其心臟的跳躍,使其不會即時絕命,而這只是短時間的辦法,不可能延持得太久。

  他一面用手掌抵住飛索專諸全立的背心,一面沈冷的道:「紀旗主速以本島『醒心香』救轉全姑娘,仇旗主及陸旗主竭力用真氣輔導江大俠運息歸轉,促其心脈通暢,快!」

  語聲未已,室中各人早已展開行動,熟練中卻又有著興奮過度的雜亂,於是,在片刻之後——

  江青如龍吟般吐出一口深長的濁氣,他身軀的急顫也已緩緩停止,但面色的灰白如舊,兩隻眼睛也疲憊得宛似負有千斤重擔般艱澀的睜開,那原先的炯亮神光,此時已不復存在,黯淡得彷佛秋陽西墜時的殘暉。

  長離一梟語聲已不似适才的沈練,竟帶有一絲顫抖的道:「小兄弟,你無恙麼?」

  江青吃力的點了點頭,努力讓嘴角擠出一絲笑意,盡避這笑意是如此淒苦與牽強,在長離一梟那抖顫的語聲中,那激動的意態中,他已承受了太多的溫暖與慰藉,這溫暖,這慰藉,是多麼厚重,又是多麼縈心刻骨啊!

  長離一梟幾乎有些帶著哭聲的笑了起來:「少兄弟。我高興極了,呵呵,這可算是我有生以來,最難以忘懷的一天,一刻,一刹那!」

  江青極力調順著脈道中逆轉竄變的真氣以及肺臟中翻湧滾蕩的血液,又咬緊牙關,忍住心肺間适才被點戳極重穴道的劇烈痛楚,以一點純淨之力,緩緩收鼓著那塊穴脈,使這難耐的苦痛逐次消減。

  餅了一陣,江青語音低啞而細弱的道:「前……輩,全莊主……他?」

  長離一梟低頭望了一眼,無奈的揚頭道:「全立狠手辣心,在重傷身殘之後,仍然妄動真力,強聚內勁,在他真力突之際,已使他重創的內腑裂碎,經脈交結,看情形他除非再有一命相生,否則,只怕難回生天了!」

  江青全身顯而易見的猛然一震,顫聲道:「老前輩……請你務必設法救他一命——唉,這冤孽可造深了………」

  長離一梟長歎無言,江青又吃力的道:「前輩……果真無……法可施了麼?」

  長離一梟低沈的道:「小兄弟,全立對你,老夫亦十分明白他的存在性是如何重要,若有一法可施,甚至要老夫以生命換全立之命,老夫為你,亦絕不吝嗇,少兄弟,你之一切,不啻較老夫自己更來得重要。不過,今日全立的生死,乃他咎由自取,實難加責於你,自作之孽,豈有可為?」

  這時,一陣低柔的呻吟微微傳來,全玲玲已經醒轉過來,海天星紀雷轉頭望向長離一梟,似有所待—長離一梟輕輕點頭,道:「紀旗主,古人曰:嫂溺援之以手,目前事至非常,你可扶起全姑娘至此,不必墨守成規。」

  海天星紀雷恭應一聲,小心翼翼扶起身軀早已羼弱不堪的全玲玲移向全立榻前。

  江青悲哀而憐惜的回頭望向全玲玲,正好與全玲玲驚恐逾恒的目光相觸。

  於是——

  沒有喜極的號叫,沒有歡愉的笑聲,全玲玲雙眸如癡如醉的凝視著江青不動,晶瑩的淚水,汨汨流下,嘴角更在不住的抽搐!——

  這安靜,卻代表著無盡無絕的關切,這淚水,又象徵著多少深浩的柔情蜜意與欣慰啊!

  江青低啞的牽動嘴唇:「玲玲,你受驚了。」

  全玲玲微微搖頭,顫抖的道:「不,我只怕你……」

  江青柔和的道:「別擔心,我沒有事,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但是,玲玲,我希望你能堅定自己,迎接另一個沈重的打擊,這打擊對我……也是相似的痛苦,假如你受不了、你可以盡情的哭泣。不要再讓抑鬱埋藏心中……」

  全玲玲彷佛有預感似的低頭瞧向躺在軟榻上,業已奄奄一息的老父,當她的目光才一接觸全立那垂危的景象時,不禁如遭雷擊般猝然抖動了一下,兩眼發直,搖搖欲倒!

  海天星紀雷慌忙扶住全玲玲左臂,舉起手中的一個描金小瓶,迅速湊在全玲玲口鼻間,讓她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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