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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半晌——

  全玲玲悠悠睜開眼睛,離海天星扶著的手掌,如一個輕飄無主的幽靈般柔弱的跪在全立榻前,淚如雨下。

  長離一梟又是一群深深的嘆息,溫和的道:「全姑娘,別再傷心了,身體要緊,現在,你如有什度話就請趕快和令尊說明,老夫的一口混元真氣,至多只能再保住令尊一炷香的時間了——」全玲玲聞言之下,更是混身顫抖,泣不成聲,在此時此情,她那裡還想得出什度話講呢?

  江青向長離一梟點點頭,長離一梟立即猛收腹部,用力將一大股真氣貫入全立背心,而一陣低啞的呻吟之聲,隨著這股真力的加強貫入緩緩自全立口中吐了出來。

  於是——

  全立的雙瞳已不再翻動,眼皮卻緩慢的睜開,揮舞的雙手。隨著身軀的肌肉,似癱瘓般軟綿平垂,目光癡呆的注視著跪在床前的全玲玲,良久,良久,才有了一絲兒神采,才有了一絲兒略表靈智的轉動。

  全玲玲悲哀的叫著:「爹——」全立身軀又是一陣顫抖,長離一梟急忙運起力道,又是一股真氣貫入,半晌——

  全立才又睜眼喘息,他大大的呼吸了一陣,聲如遊絲般微弱的說著:「江……青……生……死……如何?」

  江青雙目半閉,低沈的道:「全莊主,江青在此。」

  全立聞聲之下,雙眼怒張,目毗欲裂,他困難的轉一下眼睛,他注視的角度雖然仍舊不大,但是,這樣已經足夠了,他清晰的看到那切齒痛恨的仇人正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沒有死去,如此的活生生的啊!

  於是,急促的喘息與嗆咳聲劇烈響起,這一陣折騰。幾乎令長離一梟費盡了生平之力才使他沒有斷氣,在險些絕望的情形之下。全立又奇跡般忽然平靜了下來,他那雙已微微散亂的瞳仁毫不移動的注視著江青,神色中,充滿了瀕臨死亡前的仇、恨、悔、懼,倘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迷茫。

  江青一動不動,緩緩的道:「全莊主,在下不願再講,全莊主,你輸了。」飛索專諸全立嘴角抽搐了很久,吃力而又細弱的道:「是……的……老夫……輸了……這……這是……天意……這是天……意……天滅雙飛,天滅三……三絕掌……」

  全玲玲此刻已忍不住心中的刻骨悲楚,仰起淚痕斑斑的面龐,垂切如杜鵑泣血般泣道:「爹……求你老人家饒恕你這不孝的女兒吧——」飛索專諸全立彷佛竭盡全力般吸了兩口氣,面孔上的表情在急劇而錯雜的轉換,肌肉在不停的痙攣,這顯示著他內心是處在如何矛盾與痛苦的深淵中,是處在何等擰絞般緊固的仇恨與親情之中。

  餅了一段在眾人感覺上似永恆一般長久——而實際上卻是短暫的一刹那之後。

  全立似撕裂了血淋淋的心肝般歎了一口氣,衰弱卻又令人感到驚喜的以溫和的語聲說道:「乖女,來,讓爹摸摸你………」

  全玲玲彷佛受到雷殛般感到一陣寒栗,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哇」的一聲痛哭出聲,伏向乃父胸前。

  江青深恐全立存有異心,但苦於此刻正在運氣調息之中,身軀無法移動,於是,他急忙向長離一梟以目示意。

  長離一梟卻安祥的頷首微笑,表示無妨,在人生的旅途上,在生命的領域裡,在陰陽的兩個極端卻又甚為接近的距離中,長離一梟乃是一個跋涉了大半生老行家了,他明白全立此刻絕不會再有什麼其他意圖,因為,在生與死的界線中,任是天下任何一個完人,也不能完全拋棄世界上的一切,尤其是至親的如海深情,這是天性的自然流露,也是人類的本能啊!一個人就要去了,就要舍失一切空茫的歸向永恆之際了,他還會有什麼看不透呢?他還會有什麼恨不完呢?

  全玲玲倚在老父懷中,拿起全立的手掌,輕輕摩挲著自己帶有淚痕的面頰,這動作是如此輕柔,卻又是如此淒涼……

  長離一梟嘴角孕育著微笑,雖然,他這微笑中也含有淒苦的成份。

  飛索專諸全立盡力提高嗓音,艱辛的道:「乖女,為父……不怪你,爹如此待你,只是……只是為了爭……爭一口氣……唉……這口氣……爭得……太……太不值了……爹去了……你娘一定……一定痛不欲生,乖女,答……答應在……爹去後……好生……孝順並……照……拂妹妹…………」

  全玲玲早已哭得回腸七折,那裡還回答得出一句話來?全立又鼓盡了最後之力,嘶啞的道:「江……青何在?」

  江青迅速而低沈的道:「全莊主,江青在此。」

  全立雙眼又翻了兩下,四肢已開始輕微的抖顫,這時,長離一梟面色已逐浙嚴肅沈穆,鬢角汗漬微現飛索專諸全立喘息著道:「江青……本莊主……雖然即將歸去……但決不……做死前善言……本莊主輸在你手……輸得不冤……你未殺我……乃本莊主自……自殘心脈……賭試的諾言……亦……早為本莊主心中……之意……還有……衛西……老賊……來世……本莊主……必再尋你……一決生死……」

  長離一梟沈痛的應道:「是的,那時,本島主定非尊駕之敵了。」

  飛索專諸全立扭曲的面孔上竟浮起一絲得意得令人傷心斷腸的微笑,他喉頭一陣咕嚕嚕低響,全身猛然收縮了一下,驀而,他奮力睜開雙眼,使世間之人不忍卒聞的嘶啞地叫道:「江青……你……要娶……本莊主之長女為妻……善待於她……呵……呃……雙飛先人幽靈……不孝子孫全立來了……」

  他身軀又劇烈的收縮成一團,痛苦的痙攣著,雙手緊緊握住軟榻的邊緣,瞳孔光芒急速的擴閃、黯淡………終於凝結不動,空瞪著屋頂。有如萬丈長虹,驟斷散落。

  於是,這一代霸主的雙飛後人,曾經叱江湖五十餘年的煙霞山莊莊主,就如此淒涼的去了,如此落寞的去了。銀河的群星雖然閃爍,但也有殞落的一天,人們都知道永恆,但永恆又向那裡去迫甘呢?

  全玲玲已哭不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了淚水,她伏在全立漸漸冰冷的身上,雙肩抽搐,混身顫抖,心靈上的血在滴落,無盡無絕地。

  長離一梟滿身大汗,廢然退到一傍,注視著業已到達人生終點的敵人,神態中流露著極大的痛惜,長遠的惆悵。

  在一傍,江青緩援閉上眼睛,藉此卷舒在雙眶中轉動的淚水,是的,你所切齒痛恨的仇人,也往往能給你與痛恨相等的感受,而當你達到目的或得著勝利,你會覺得更空虛,更迷茫。

  這不大的房間裡,飄浮著像似有形的憂傷,這憂傷是如此濃度而又翳悶地與每一個人刻板相襯,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剌骨縷心的悽楚,在這刹那之間,令人不由興起一種生來何為,生來何求的感覺?

  良久。

  長離一梟輕輕走到江青身傍,愛惜而關注的拍拍他肩頭:「小兄弟,老夫知道你此時的心情,不錯,一個英雄的死亡,終究是令人緬懷與難受的,只要那個人是個真正的好漢。」

  他說到這裡,回頭望瞭望仍舊俯伏在全立體上的全玲玲,微微輕喟一聲,又低沈的道:「少兄弟,你是個性情中人,但是,卻也不能失去你大丈夫的氣概,現在,你可願意去安慰一下你的未婚妻麼?」

  江青用力吸了一口氣,使心胸的情感儘量趨於平靜,然後緩慢的睜開眼睛,於是,離他最近的長離一梟清晰的看出他雙目的澀紅,以及曾經在目眶中滾動後的淚水殘痕。

  江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雖然,他自己也明白,這絲笑容是如何愁苦,但是,目前到底不是應該哭泣的時候啊。

  長離一梟指指全玲玲,然後,他低沈的道:「小兄弟,你扶她進去休憩一下,在這段時間裡,讓老夫與所屬諸人商量一番,看看如何處理善後。江青微一頜首,俯下身去輕扳全玲玲的肩頭,可是,他的手指始才接觸到心上人兒的左肩,全玲玲的身軀已彷佛癱瘓了一樣,軟軟的滑向地上。一陣蒼白與驚悸突然浮上江青秀逸的面龐,他急忙雙臂一伸,將全玲玲抱在懷中,而全玲玲衣發蓬鬆垂落,兩目緊閉,臉色慘白得嚇人,斑斑淚痕,猶淒涼的映印在那毫無血色的面頰上。長離一梟略一注視,平靜的道:。」沒有事,全姑娘只是悲傷過度,暫時昏厥過去而已,小兄弟,你可用度氣之法使她蘇醒。」

  江青連忙點頭,步履顯得有些蹣跚的抱著全玲玲纖弱的身軀,一步步行向內室,那間房,正是全玲玲月來所居住的。

  絕斧客陸海搶上一步,意欲攙扶江青,江青卻還給他一個感激而落寞的征笑,輕輕的道:「謝謝你,陸旗主,在下尚可支撐得住。」

  陸海回頭望瞭望長離一梟,後者向他點點頭,於是,這位頷下蓄留著一大把胡辮的東海好漢,默默無言的返到一傍。江青進入室內,輕柔的將全玲玲置放在一張寬大的斑竹床錦墊上,自己坐在傍邊,迅速的深吸了一口氣,又俯下身去,湊著全玲玲失去血色的雙唇,緩緩將氣息度入她的口中,室內是一片靜寂,沒有絲毫聲息,除了度氣時的籲喘聲,只有室外隱約而低沈的交談聲,點綴著這間設置淡雅的小房間。

  全玲玲蒼白如蠟的面靨,在江青的揉按與度氣之下,已逐漸恢復正常,肌膚上泛起了一絲病態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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