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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唐丹唏噓著道:「可是那時我們已像瘋狂了,迷亂了,除了我們彼此之外,任什麼也覺不出了,我的天地裡只有她,她的世界中也只有我,我們不管身外的一切,一天到晚總是找機會儘量的廝守在一起,整日談著夢話,訴著幻想,只盼能早日建立一個僅屬於我們兩人共同的愛之巢來……」

  南幻嶽自言自語的道:「果能如此,亦未嘗不好……」

  唐丹沉默了一下,痛楚的道:「是的,果能如此未嘗不好……但有一天,一件突然發生的事情,使我和巧怡的戀愛有了重新的估量!」

  南幻嶽急問:

  「什麼事?」

  唐丹沉重的道:「那一天我永遠忘不了……我們在離鎮十裡外的一處小河邊垂釣,河旁兩丈即臨官道,其實那只是一條少有行旅來往的較寬土路而已,我們偎依一起坐在河邊,巧怡對釣魚最感興趣,就在我們的魚竿浮標方才跳動的一刹,官道上已響起一陣非常急劇的馬匹嘶奔聲,我匆忙回頭探望,只見一個商旅打扮的老人騎在馬上,大約馬兒發了野性狂奔,這老人已驚得臉全然白了,他在慌亂中看見了我們,立刻放聲求救,而就此一疏忽,便被那匹劣馬掀下鞍來摔了個結實,這種情形,巧怡也同時看在眼中,我匆匆站起,便急往救,巧怡卻一下拖住我,輕輕的告訴我用不著管閒事,我聽了,問她為什麼說這種話,你猜她回答什麼?」

  南幻嶽笑笑,道:「她大概說——那人與你們毫無關係,且救了他又不見得能得回相等的酬勞,又何苦為了這個不相干的人而影響到你們的遊興,可是這樣說的?」

  唐丹驚異的睜大了眼,道:「你怎知道她是這麼說的?」

  南幻嶽歎了口氣,道:「她是個這樣的人,不是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自私、現實、深沉、冷酷又加上陰詭怨毒的唯己心性的人,打出娘胎開始即已是這樣的人,你遇見她是如此,我遇見她時怎可能改變?」

  唐丹沮喪的道:「多少年來,她竟依然故我?唉!怎麼得了?」搖搖頭,他接著道:「雖然,你方才說的並非完全一字不差,但大意卻完全相同,她拉著我,輕聲地卻很堅持的告訴我不要管,她說,不要去自尋煩惱做些與我們不相干的傻事,她說那個人事前給了我們什麼好處,事後又會予我們什麼報酬?值得我們去賣力救他?她告訴我,眼前只有好好的釣到了魚才是我們的正事……當時,我簡直呆了,做夢也想不到她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但我依舊上前去救那人,我的醫術那時已然不差了,對我來說,我家是世代行醫的,而我先師也是武林中有名的『聖手郎中』,耳濡目染,我也學得了頗精的岐黃之術……」

  南幻嶽點點頭,道:「我知道——潘巧怡也懂幾手醫術,而且相當不壞,是你傳授的?」

  唐丹道:「是我,她在那三年中可向我學了不少東西,以她所知道的醫術來說,已是可抵過一個普通郎中了,她的悟性極強,記憶力極佳,且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那三年裡,幾乎把我所知道的一些醫學知識全淘了去,甚至連我也教她不了……南兄,只怕如今在此一道上她的造詣更深了吧?」

  南幻嶽道:「看情形是這樣。」

  唐丹低聲道:「這些年來,在醫術修為上。我自認較往昔精博了不少,但不知她是否也一樣循日而進?」

  南幻嶽肯定的道:「想是不會錯的,她似乎好勝心強,而且,看情形怕還比你聰明些,你有進步,她更不會遲滯不前!」

  唐丹歎了口氣,道:「我後來覺得,這個女人懂得太多似乎不是樁好事——她的父親在去世前也是江湖裡闖蕩的角色,我和她相愛時,她業已具有不錯的武功根底了,那三年中,我亦把自己所有的技藝全傳給她,但唯一可以令我安慰的是,在武功上她大約限於體質關係,卻一直不是我的對手!」

  南幻嶽哼了哼,道:「你對她可真順從,為什麼不連命一同也奉獻了呢?」

  唐丹苦笑一聲,道:「你不明白……南兄,在戀愛中的男女是盲目的……」

  南幻嶽眉梢子一挑,道:「我不明白?好吧,也幸虧我不明白,不過,還是不要明白的好!」

  唐丹咽了口唾掖,道:「那次事情之後——救了那老人之後,回去我們大吵了一場,足足有兩天沒見面,後來,還是我耐不住相思之苦,又過去要求她重修舊好,說盡了好話,賠盡了不是,她才答應下來……」

  南幻岳冷冷一哼,道:「你可真是個多情種子呀……」

  唐丹沉痛的道:「後來,又過了一個月,不幸的事情再度發生了,也為這件事,我和她的這段情孽才是真正的,完全的破裂……我受了父親之命,往五百裡外的『樟啞口』去採辦一批藥材,就在我出發的第二天近晚,大約便是同現在的時分差不多,我家突然起了大火,那是因為一個老僕在無意間碰翻了廚房桌上油燈,而燈又恰好掉進一邊堆集的引火刨花裡,頃刻間,火勢一發便不可收拾,大火蔓延中,我母親正巧在閣樓上翻整一些陳舊衣物,在家人驚慌呼救裡,竟忘了我母親在閣樓上,待到察覺,大火已經將閣樓圍繞住了,家裡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武功,更沒有人練過輕身之術,因此誰也不敢冒險往救,大夥正在急得跳腳之際,父親忽然想起了巧怡,知道她的身法矯健,行動俐落,在大火中飛掠救人或曰有險,但總比一般常人有把握得多——其實,我父親沒有我清楚,憑當時對巧怡的一身功夫,飛身在那只有三丈高的閣樓自視窗中救出我母親,在她來說,差不多是必可成功的……等我父親慌忙著人去找巧怡,才猛的發現她早已站在人叢裡好整以暇的在看熱鬧了,就好像在觀賞一場與她毫不相干的把戲一樣,當時,我父親雖然氣憤,但也沒有當面發作,他老人家狂奔到巧怡面前,匆匆請她施展出功夫上樓去救我母親,但是,天啊……」

  已經料到是什麼後果了,但南幻岳依然問道:「怎麼樣,這次有難的人可能就會是她未來的婆婆,她該不會再『各掃自家門前雪』吧?」

  雙目圓睜,唐丹咬牙切齒的道:「這黑心的女人!當我父親焦急無比的說出了心意,她竟漠然搖頭,告訴我父親她做不到,我父親求她冒險勉力一試,她居然冷冷回答我父親說火燒的不是她家,要道難的亦非她娘,憑什麼要她赴湯蹈火?我父親一刹間雖然悲憤至極,心痛如絞,但為了母親的生命,也只好聲淚俱下,哀哀懇求,請她看在我的份上設法救我親娘,更答允她事後絕不再反對我們的婚姻,這時,她才慢慢的點了點頭,接著,又提出幾個要求,像什麼我家財產完全要過繼在她的名下,將來她進門之後一切內外大權全由她作主,甚至她還選中了居住的房間——那是我們父母所住的家裡最好的一個房間,我父親跟看熊熊大火,越發猛烈,我母親身處的閣樓越發岌岌可危,只有汗淚交流,痛苦無二的答應她了,可是,她最後又提出了一個條件卻幾乎氣瘋了我的父親——她竟馬上要我父親去把我家古代珍藏,輕易不肯示人的傳家之寶『血痕翠如意』交給她!那是我父母愛惜若命的寶物,只能傳給唐家一脈的主母,其無比的紀念價值與祖宗的德澤福祉全在其上,更超過了它本身的珍貴,我父親見她如此的貪婪自私,如此的絕情寡義,差一點就要憤怒得吐了血!但我父親仍然盡了他最大的力量抑制住,全身發抖的答允了她,只求她立即行動救了我母親,因火勢太猛烈,再遲便來不及,父親允諾她一定在事後將那『血痕翠如意』交給她,父親並反復保證,用人格、信譽,甚至生命的保證絕不食言,父親並泣不成聲的解釋,說火勢太大,如果她馬上就要我家這傳家之寶,要在四處煙火迷漫的困難情形中找出來,只怕時間上就來不及了,父親還告訴她,東西是放在一個鐵盤中,不會燒壞,好叫她放心,可恨可咒潘巧怡竟毫不通融,更不妥協,她固執的馬上就要,並聲言不等到翠如意決不行動,其意態之堅定,簡直就令人不敢相信她會生有一顆『人』的心!父親涕淚滂沱,幾乎就要向她下跪,但是,就在這時,父親突然聽到一陣陣驚呼嘩叫,他回頭看去,只見一個人蒙著一條水濕的棉被,奮勇無比的沖過了圍燒著閣樓的熊熊大火,毫不畏懼的,沖上了早被火焰烤成赤紅的鐵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見那人腳底被高熱燒炙起的青煙,每一個人也能發覺棉被上飛濺的火星!那個人像絲毫不感覺痛苦似的沖上閣樓,須臾間,那人又抱著由大部分棉被遮掩的母親跌跌撞撞的奔了下來,那人方才蹌踉著沖出火場,業已被燒得不像個人形似的倒在地上,但是,我母親卻僅受到一點灼傷,她老人家因為驚嚇過度,又道至薰嗆,也暈了過去……當時父親在激動的驚喜交加裡奔上接應,他老人家方才駭然發覺,冒死救了母親的人原來竟是我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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