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起解山莊 | 上頁 下頁
八〇


  那邊,花落紅自是將一切情形全已看在眼裡,他並不激動,更不悲憤,仍舊沉著應戰,絲毫不亂,尚抽得出空來說話:「莊翼……算你成全了『起霸山莊』……卻是……好一條惜刀殺人的……毒計!」

  莊翼柱劍於地,七情不興:「認了命吧!花落紅,誰叫你們走上這一步揹運?」

  猛古丁裡,花落紅身形沖天飛騰,宛若暗中吃了續命金丹一樣,那麼聲勢暴烈又力道強渾的沖撲莊翼,兩名「紅衣把頭」阻截不及,迭聲驚呼,莊翼早有所感,是以情況不變之餘業已成竹在胸,他不慌不忙的長劍上指,劍尖才起,人口狂飆般掠出丈外,青碧光華立時凝若匹練,「霍」聲舒卷,紫電精芒並濺躍目,只在一閃之間,碧光頓——花落紅人已蜷曲于地,混身抱搐,喉頭的喘息聲粗濁沉重,像卡著一口濃痰不能上下,而且,吸氣少,出氣多,眼瞅著是不行了。

  戰百勝急忙奔了過來,關切的問:「總提調,這免崽子好不陰狠,他不曾傷著你吧?」

  莊翼笑笑,道:「託福,好在我早有預感,體會得到姓花的那股怨毒之氣,亦防著他困獸反噬的這一招,總算沒讓他得逞。」

  搖著頭,戰百勝道:「這傢伙倒豁得出去,如此孤注一擲,敢情是真個不想活了!」

  莊翼嘆息著道:「混到『三魔』的層次,便受不起這樣的挫折,尊嚴和聲譬往往比生命更重要,於其忍辱苟存,倒不如死了好。」

  戰百勝訕的道:「可不是嗎?」

  莊翼收劍入鞘,道:「我們的事已經了結,貴莊的麻煩尚未結束,戰大總管,家父下落,務請勞神給個交待,我們不再打擾,就此告辭了。一

  戰百勝欲言又止,猶豫著道:「呃!總提調!你們這就回去啦?」

  莊翼道:「莫不成大總管尚有其他須我效勞之處?」

  戰百勝想了想,連聲乾笑道:「沒有,沒有事了,我只想再問問,總提調,我們二小姐,的確會容身在這附近吧?」

  莊翼道:「我是按照實情做推斷,天下諸事,逃不出一個『理』去,照道理測根由,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咽了口口水,戰百勝道:「唉!也但願是如此了……」

  莊翼抱拳道:「謹祝馬到成功,戰大總管,不論是仇二小姐或家父的消息,我全靜候佳音了!」

  戰百勝打著哈哈:「就這麼說,咱們就這麼說……」

  回過身來,莊翼正好看到段大發將兩雙血淋淋的人耳朝鏢囊裝,再一瞧花落紅的屍體,可不兩隻耳朵全失,聶龍也變成缺耳龍了,一瞬間,不由感觸良深,這兩人在活著的時候,是何等兇悍驃猛,盛名喧赫?一朝命喪荒野,仍免不了任由宰割,落個屍首不全,江湖路,委實冷酷寡絕,艱險難行!

  *          *          *

  拿兩根樹枝綁在折骨部位,權充夾板,錢銳拖著一條腿,另柱著一截竹杆堂

  杖,瘸瘸跛跛的往前走,要不是莊翼還在旁邊攙扶,更就舉步艱辛了;段大發還算好,肩胛骨雖然碎裂了好幾塊,尚不影響行動,但顛足起來多少會牽引傷處,齜牙裂嘴的表情便經常上臉了。

  三個人走得很慢,拖著錢銳,想快也快不了,天氣又冷,錢銳邊挪腿邊嗟歎:「真他娘黴啊!大早睜眼,就聽到屋頂老聒叫,當時心裡還在犯嘀咕,不知今天會遇上什麼麻煩事?這不應驗啦?唉,生生叫姓花的王八蛋砸斷了一條腿,傷筋動骨一百天哪,有得養啦……」

  段大發把他的鐵鍊子掛在脖頸上,走起路來眶榔作響,說話亦無精打彩:「只你傷了不成?我這肩胛業已裂成好幾塊,要接合上,少不得受些活罪,往後能不能恢復原樣猶不一定,吃這碗飯,誰說不是抬著腦袋玩命?」

  錢銳搖著頭道:「也不用怨了,只怪我們命苦,三百六十行,偏偏入了這一行……」

  手攙著錢銳的膀子,莊翼斜睨了他一眼:「領的餉銀不算少,吃香喝辣的場面天天有,進出百姓商家得如同二大爺,這些風光,你們怎麼不提?憑你們兩塊料,除了在監獄濫芋充數吃冤枉,還能幹什麼?」

  錢銳嘿嘿笑道:「一頭栽進六扇門十好幾年,再想轉行,行行如隔山嘍……

  莊翼道:「所以說,少發勞騷,全認命吧!」

  這時,他們正來到一個乾涸見底的水塘邊,塘底有淺淺的一灣混水,泥濘交融,周遭蓑草枯黃,迎風抖索,段大發剛想開口提議歇上一陣,萎黃的草叢後,已突兀冒出半截身影來!

  拖著腿一拐一拐前行的錢銳,不由被嚇了一跳,他趕忙站定,要提醒莊翼注意,卻感到莊翼攙在腋下的手縮了回去,人也踏上幾步。

  草叢裡冒出的那人,生了一張鍋底似的大黑臉,暴眼掀鼻,雙耳招風,滿頭短髮刺般根根倒豎,一道長疤血紅的自左額斜過面孔到右唇唇角,手握寒光亮的一柄窄刃彎月刀,真個好一付兇神惡煞之像!

  跟在後頭的段大發亦發覺情況有異,他湊上前來,目注對方,帶幾分怔忡的低聲道:「這個傢伙沒頭沒腦的打半截腰裡闖了出來,不知想搞什麼名堂?」

  錢銳呐呐的道:「娘的!看他模樣,八成來意不善……」

  莊翼木色劍已連鞘抽出,他神色不變,極其淡漠的沖著對方開口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朋友你必是『邪刀』曹丹?」

  那人分開枯草,站了出來,乖乖,好魁偉的一付身架骨;他人立路中,有如半截鐵塔,聲音卻又尖又細:「我要不是曹丹,那才奇怪,還有誰比我更有理由在這裡攔截你們?」

  莊翼冷靜的道:「你好運氣,『起霸山莊』大批人馬正在附近搜捕於你,居然仍被你尋隙潛逸而出,曹丹,你似乎天數未盡了。」

  曹丹尖著聲道:「說得正是,不替花落紅與聶龍報過血仇,上蒼如何容我走到絕地?姓花的,他們兩個雖然死在『起霸山莊』那幹雜碎手裡,實則全為你的慫恿指引,花落紅最後的一句話說得不錯!——好一條借刀殺人的毒計!」

  莊翼道:「你聽到了?」

  曹丹形容怨毒的道:「我不但聽到,整個過程也完全看在眼裡,其實,我就隱芒在山坡左側的一個土坑內,距離你們不到五丈之遙,只是坑沿有草有樹,遮蔽良好,我看得見你們,你們看不見我罷了!」

  莊翼對自己先前的判斷正確,頗感安慰,遺憾的是曹某不去觸『起霸山莊』的黴頭,卻遷怒到這一邊來,顯見——的責任又須由其個人承擔,他難免興起一種辛苦裁樹、別人遮涼的不甘。

  錢銳也忍不住搭腔道:「姓曹的,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殺花落紅、聶龍的人又不是我們,你怕是找錯物件了!」

  曹丹陰著聲道:「皆目可殺,先殺你們,再剝『起霸山莊』那幹狗娘養的人皮!」

  事情到了必不可避免的形勢,就一定會凝聚那樣的感受,莊翼知道,眼前一場拼殺絕對是躲不過了,就算代人頂缸吧,亦唯有勉力以赴。

  錢銳和段大發互覷一眼,緩緩向兩側散開,休看兩人拖著傷殘之軀,擺出的陣式卻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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