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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縣衙的監牢設在地下,類似暗窖,沿著十幾級石階下來,先是一間刑房,推開與刑房相隔的那扇鐵門,有條僅有兩尺寬窄的甬道,甬道兩側,便是一格一格狹隘的牢室,牢室之外,豎著兒臂粗的鐵柵,一門一道大鎖,關防甚嚴。

  透著潮氣的石壁上,鐵護兜裡插有幾隻油脂火把,青紅色的火苗子嗶嗶叭叭的燃燒著,時吐黑煙,味道嗆鼻難聞,加上牢裡那股濕腐陰晦的氣息,一般人還真待不下去呢。

  莊翼可是這裡的熟客,每月怕不來上個十趟八趟?「老龍口」及縣冶屬地,亦為府衙所在,兩邊各有一座監牢,另外「總提調司」還湊上一腳,三牢房,他閉著眼都能摸到。

  田頭兒田達是「老龍口」的捕快頭子,自然也是莊翼的直轄下屬,這當口,他陪著莊翼來到牢房,他的八名手下早已分兩列排開,侍候著了。

  刑房的四壁上掛滿各式刑具,映著青虛虛、赤毒毒的火把光芒,影像幻動,氣氛越見陰森可怖,當中一張陳舊卻結實的八仙桌,桌面擺一隻蠟燭,一疊文卷,只等著莊翼朝上座了。

  田達的個頭矮胖,腦袋禿亮妻無毛,小鼻子小眼睛,除了目光銳利之外,倒看不出是個六扇門中的角色;此際,他欠欠上身,裂嘴笑道:「老總,你先請坐。」

  莊翼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翻動著桌上文卷,沉聲問道:「被殺的那個,你說是南門口開教場的胡沖、混號『金錢豹』的胡沖?」

  田達笑嘻嘻的道:「就是那,他除了開教場,另還設了兩家私窯子,一當,平日裡橫行霸道,魚肉鄉里,仗著一干徒眾作威作福,舉凡放印子錢,逼良為娼,賤買高賣的勾當幹得不少,我抓過他好幾次,最後都不了了之……」

  莊翼道:「怎麼說?」

  田達放低了聲音:「他拜了個好老頭子,『筏幫』的洪三爺,每到節骨眼上,洪三爺就來了片子求請,不放一馬怎麼成?好在不是什麼大事,只有睜隻眼、閉只眼睛,如今倒好,有人連我的麻煩也解決啦,姓胡的要是不死,遲早會梳出大紕漏!」

  莊翼看了日達一眼,道:「這些事你以前怎麼沒跟我提過?洪三爺我熟,可以同他打商量,地方上如果鬧得太不成話,責任是要你擔當的,賣面子該有個限度,離譜就不行了!」

  田達有些惶恐的道:「是,總提調,我只是不敢拿這些小事來煩你,平日你已經夠忙的……」

  伸直腰,莊翼道:「兇手是什麼人?」

  田達忙道:「目前只知道姓仇,叫仇什麼,是何出身來歷尚不知道,因為姓仇的受了傷,出事前又喝了酒,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未會清醒,噴過幾次水,人卻仍然暈沉……」

  莊翼道:「姓仇的多大年紀?」

  達遺道:「看上去約模三十出頭的樣子,他受傷後混身血污,又嘔吐得一塌糊塗,形態相當狼狽,不過,大致的年齡總錯不了。」

  莊翼指指裡面:「逮著這兩個,是那一邊的人?」

  田達道:「都是胡沖的手下,聽說在他教場裡當教頭,娘的,兩個傢伙全生得腰粗膀闊,牛高馬大,要好幾個弟兄才服侍得住他們一個,費了不少勁!」

  莊翼又問:「現場逃掉一個,是什麼身份?」

  田達道:「逃掉那個,和兇手是一路的,據報身手相當了得,在我們人馬趕到的辰光,他一個人獨鬥姓胡的手下兩名教頸,竟是半步不讓,我們要抓人,他還意圖回頭救援兇手突圍,幸虧我們派去的夥計不少,才堪去堵住了他,卻沒法子把他攔下來……」

  略一沉吟,莊翼道:「這顯然又是江湖中人,田達,我們弟兄傷了五員,都是那一方面拒捕?」

  田達苦笑道:「兩邊都有動手,誰也不肯甘於受縛。」

  莊翼道:「查出來他們衝突的原因了麼?」

  點點頭,田達道:「全是喝酒惹的禍,雙方上『滿豐樓』的時候,都已帶著酒意,大概不是喝頭一巡了,胡沖他們嗓門大,在酒樓又吵又鬧,後來有個堂客經過,姓胡的仗著幾分醉意,趁機會毛手毛腳,大吃豆腐,那堂客哭叫起來,姓仇的這邊看不慣,上前干涉,沒幾句話便大打出手,雙方混戰成一團,眨眨眼,就他娘出人命啦!「

  當時概略的情形加何,莊翼已大部了然於心,他想了想,道:「姓胡的這邊,原先與姓仇的一方是否相識?」

  田達道:「雙方都不認得,要是認得,就打不起來了。」

  莊翼「嗯」了一聲,邊翻開桌上文卷:「胡沖的這兩個手下,一個叫徐寬、一個叫鄭念龍?」

  田達道:「是這兩個姓名,我們派人查過,身份不假。」

  莊翼問道:「那姓仇的,也關在裡頭?」

  田達解釋著道:「殺人重犯,不管有理無理,照律要先押起來,姓仇的雖然有傷在身,亦不能開例,萬一吃他逃脫,這個責任可擔待不起!」

  莊翼笑笑,道:「那麼,人是在比地嘍?」

  田達道:「姓仇的是『單囚』。」

  合上文卷,莊翼道:「事情已經很明顯,案子雖大,內容卻十分簡單,只等問過姓仇的口供,叫他畫押,然後呈請過堂定罪就成,我看,那徐寬和鄭念龍兩個也不必再問了,決鬥毆傷人,凶頑拒捕的名目辦人即可,你還有什麼意見麼?」

  搔搔光禿的腦袋,田達道:「全遵總提調的吩咐,只有一樁,要是『筏幫』的洪三爺又來片子替胡沖的兩名手下說情,總提調可得替我擋一擋!」

  莊翼一笑而起:「你儘管朝我身上推便是。」

  他腳步才跨,又若有所思的問:「對了,姓仇的受了傷,可曾延醫診治?」

  田達乾笑道:「這等罪犯,不給他一頓鞭子已算客氣了,那還有資格看郎中?」

  莊翼不以為然的道:「罪犯也是人,何況官司尚未定讞?要是罪不致死,卻被我們折騰死了,于心何安?田達,馬上給姓仇的找郎中來看,不得廷誤!」

  田達忙道:「是,送過總提調,我即刻就辦!」

  莊翼擺擺手,道:「不用送了,你先『撒班」吧,寒天凍夜,別叫大夥都耗著,我到監獄找錢銳,他代我去那邊探視五個受傷的夥計,時間上也差不多了。」

  田達笑道:「又照老例,每人三兩銀子?」

  踏上石階,莊翼邊走邊道:「三兩銀子不少了,都不是什麼大傷,每個人買上幾斤五花肉,兩隻老母雞補一補,包管活蹦亂跳,猶勝昔往!」

  推開厚重的鐵門,他來到牢房的院落裡,迎面一陣冷風,吹得他不由打了個寒噤,不知什麼時候,夜空又雲霾低迷,更在滾滾湧動,天色一片暈黑晦沉,看光景,只怕又要下雪了。

  莊翼的眼皮子有點滯澀,哈欠不停,現在,他最期盼的莫過於頭睡一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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