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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吸一口氣,蘇婕咽著聲道:「總提調,我,我該如何來報答你?」

  莊翼連連搖頭:「我幫你是因為我樂意幫你,何須回報,又豈望口報?」

  默然半晌,蘇婕幽幽的道:「總提調,你不但救了我的命,更挽回了我的名節……一個人的生死並不頂重要,更重要的是清白,尤其是一個女人的清白,如果死得骯髒,死得污穢,就比死亡本身猶要來得痛苦悲哀了……」

  莊翼溫言相慰:「蘇婕,不要再去回思這些事。它們已經成為過去……想些愉快的曆驗吧,心情開朗,才有助你的健康。」

  蘇婕忽道:「我什皮時候可以再見到你?」

  莊翼無奈的道:「吃公家飯的人,經常是身不由主的,奉差辦事,東奔西跑,個人如何能以拿捏?不過,我想人的交往離合也是緣份,該見的時候,總見得著吧?」

  蘇婕唇角浮起一扶笑意:「有你這幾句話,至少表示你並不討厭看到我,總提調,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大概有法子知道你的行蹤,該見的時候,我們總會相見……」

  莊翼心裡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他趕忙定下神來,故做平淡的道:「蘇婕,你好生調養,江湖路險,往後更須格外謹慎戒惕!」

  蘇婕柔柔的道:「你要走了?」

  莊翼道:「任務在身,不得不走,幹我們這一行,實在有苦難言。」

  微揚起蒼白的臉龐,蘇婕道:「那何恨,總提調,你帶他走吧。」

  莊翼頗為意外的道:「你不是要殺他替你嫂子雪恨麼?費了這許多周折,怎麼又改變初衷啦?」

  蘇婕坦然道:「我一直就沒有改變初衷,只是,我知道這樣做會替你增加麻煩,不管麻煩大小,那怕只添你一絲一毫的困擾,也是我所不願……」

  莊翼拱拱手,道:「領情之至。」

  蘇婕問道:「總提調,何恨該不會過堂之後打成無罪開釋吧?」

  莊翼笑道:「絕不可能,國有王法+律例俱在,姓何的既便祖墳冒煙,他也死定了!」

  本能的撇撇唇角,蘇婕道:「也沒有這麼個光明正大法,公門中的那一套樣,玄妙詭異,黑慕重重,把戲可多了,我親自目睹的。就能說上幾十椿巧變案例給你聽!」

  莊翼道:「我相信,因為我看得比你更多,但是何小癩子的這一椿,包他翻不了案。」

  蘇婕神情帶幾分凝重的道:「沿途上,你千萬要留意他,這個人的陰狠狡滑已到達無以復加的地步,只要能逃命,他沒有做不出來的事!」

  莊翼道:「我明白,我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蘇婕深深注視莊翼,含淚微笑:「保重,總提調。」

  推椅起立莊翼俯首道:「你也一樣,蘇婕。」

  蘇婕閉上雙眼,不再說話,只是鼻息唏嗦,睫毛上沾著淚珠,淚珠又順頰滾落,亮晶晶的有如朝露。

  莊翼轉身出門,離去之前,忍不住再次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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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雲中,兩人雙騎押解著的是三名囚犯,三名囚犯腰間困著的牛繩只握在錢銳一個人手裡,他深感責任重大,一路上半點不敢懈怠。

  雪本來不大也不密,但北風吹得緊峭,雪花也就張狂了許多,漫空旋舞著,飄回著,不用多久,人身馬身上全已是白蒼蒼的一片。

  嚴良、艾青禾、何小癩三但吃的苦頭可就更大了,三個人弓背佝腰,縮著腦袋,在撲頭撲面的風雪裡往前掙走,一腳高一腳低的踩在雪地間,好不艱辛。

  抹一把臉孔上的雪水,錢銳扯開喉嚨嚷嚷:「老總,這一夜,要走到什麼時候呀?」

  莊翼的半張面孔掩遮在罩袍的袍領裡,他大聲回應:「天亮吧,天亮歇息。」

  打了個寒噤,錢銳不如道是凍得慌抑或聽到待跋至天亮嚇得慌,嗓門都有些發顫:」這天氣,老總,怕熬不住哇……」

  莊翼冷著聲道:「你好歹挺著點吧,錢銳,咬咬牙就熬過去了。」

  口鼻間噴著白濛濛的霧氣,錢銳連起幾個哆嗦:「可別半路上把人犯凍死啦。」

  馬鞍上的莊翼不禁笑出聲來:「錢銳,什麼時候你變得這樣慈悲心懷了?人犯的死活由我負責,你不必過慮,倒是自己得把持住,莫叫一場風雪吹跨下來。」

  錢銳沒有吭聲,左手上緊抓三條牛繩,迅使勁抖動,活像真個在催促三頭牲口賣力前奔一樣,其實莊翼明白,錢銳乃是另謀發洩罷了。

  一路奔行。乃至快天亮的辰光,不但三個囚犯累得像三個龜孫子,就連騎在馬上的莊翼和錢銳也大感吃不消,兩張臉全凍紫了。

  曙色初現的冬晨,先是一片暈晦的灰沉霧靄代替了原先那無邊無盡的黑暗,沒多久,灰沉的霧靄遂漸轉變為茫茫的乳白,四、周飄浮著如煙似風的氤氳。人馬經過,便一波波的往兩側散去,雪已經停了,風也吹括得不若夜來的冷冽。但那股子寒意,卻反有越來越重的趨勢,要不是經常處在活動狀態中,這一夜下來,恐怕連人帶牲口,早都凍僵啦。

  錢銳自己覺得面孔的肌肉業已麻木不仁,伸手在腮上捏一把,居然沒啥感覺,他望望天色,委委屈屈的道:「老總,天已亮羅,大亮羅……」

  莊翼伸伸腰,道:「這一夜兼程鑽趕,總算多少找補回些耽擱的時間,錢銳,人馬也倦了,且覓地打尖吧。移目四顧,錢銳苦著臉道:「霧茫茫的一片。倒不如來到了那裡?唉,人都凍湖塗啦!」

  莊翼道:「一邊往前走,一邊找地方,不急。」

  錢銳啞著聲道:「我是不急,老總,我這付臭皮囊可罩不住了,身上寒,肚中饑,兩眼看出去發花發黑,再不歇息,六扇門裡就得放我撫恤金啦!」

  莊翼正待說什麼,前面的艾青禾已回頭大叫:「你們看見沒有?左邊荒地上有一戶人家?屋頂煙囪裡還在冒煙哩!」

  錢銳順著艾青禾所說的方向望去,果不然看到霧靄浮沉中有幢土磚屋若隱若現,而四野荒寂,就這麼孤伶伶的一座房子起在曠野間,看上去有點怪異,令人不期然感覺到一股子陰森森的鬼氣。

  艾青禾與奮的接著叫嚷:「看到了吧?就在那邊,正合大夥打尖歇腿,再沒有更好的所在啦……」

  「呸」了一聲,錢銳叱道:「娘的個皮,你高與個什麼勁?要在何處歇息,豈容得你來作主?這要看我——不,看我們老總的意思定奪,你只閉上嘴聽吩咐就行!」

  艾青禾悻悻的申辯道:「我是在替你們分憂分勞,幫二位出主意,這又錯了?」

  跟著,何小癩也沙沙的接腔道:「先不管大家是個什麼身份,眼下全困在冰天雪地裡,好歹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同舟共濟嘛,犯得著非要論那尊卑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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