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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第十章 長夜

  夜深沉,遠處有隱約的犬吠聲傳來,犬吠聲夾雜在淒厲的北風呼號裡,聽在人耳,落在人心,就益發有一股子蒼茫悲涼的味道了。

  直到如今,那位白髮如銀,背脊微顯佝僂的老郎中才從蘇婕的房內推門而出,他滿面倦容,額頭見汗,頻頻拿一條布巾揩擦雙手,模樣活脫經過了一段長途跋。好不容易始抵達目地,表情上浮現著堪可松一口氣的滿足。

  莊翼斜坐一偶,只靜靜注視著老郎中的神態,司徒膽、唐麟、駝背老人卻一湧而上,迎著郎中紛紛詢問蘇婕的傷情,老郎中長長籲氣,笑得十分疲憊:「各位放心,姑娘的傷勢輕是不輕,好歹總算穩住了;她的外傷本來不太嚴重。壞就壞在失血過多,最麻煩的是左邊肋骨斷了兩根,骨折之後又不曾立時靜歇,反而使力活動,那兩根斷骨差一點就透肌穿肉啦,這麼一弄,便大大增添了我接合斷骨的麻煩,要不是我經驗還夠,咳,真不敢說後果如何哩……」

  司徒膽忙道:「大夫,照你這麼說,我們家小姐的傷勢已經無礙啦?」

  老郎中微微皺眉道:「應該是不會再生變化,不過,姑娘失血甚多,難免元氣虧損,有傷本和,要好生調理養息,宜適量進補以平虛耗,在身子康復之前,切忌發力運勁,做任何激烈動作,我這就去開方子,各位照方抓藥,按時煎給姑娘服用,大概兩個月後,人就能下床行走,至多三個月,痊癒可期…司徒膽又道:「那,大夫你是不是每天都來看看?」

  老郎中頷首:「頭一個月,我每天都要來診視一次,一月過後,則三五天看一趟即可,往後複元期間,我來不來都無甚要緊了。」

  唐麟接口逍:「我斷手的夥計呢?他又怎麼辦?」

  老郎中笑笑:「方子找合併在一起開,小哥,我每趟來,也就連你那夥計的傷勢一遭看了。」

  說著,他坐向桌前,目光巡梭:「拜託那一位去房裡把我的藥箱打出來,另外,請備妥文房四寶,我好開方子。」

  司徒膽和唐麟分頭辦事,駝背老者則自懷中掏出一士銀票點數,大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架勢。

  老郎中看了角偶處的莊翼一眼,開口道:「不知那一位是莊翼提調?」

  莊翼回應道:「在下就是。」

  老郎中指指蘇婕的房門,道:「方才姑娘有話給我,請莊翼提調稍停入內一晤。」

  莊翼略微猶豫,方道:「她的身體狀況,不礙事麼?」

  老郎中笑道:「固然相當孱弱,但說幾句話,卻不關緊。」

  莊翼道:「那麼,等一會我就進去看她。」

  這時,司徒膽已把老郎中那只檀木藥箱打了出來,唐麟也取過筆墨紙硯擺置桌上,老郎中一邊沉吟,一邊提筆處方,屋裡一時反倒安靜下來。

  司徒膽面對莊翼,十分親切的道:「總提調,折騰這一陣,約莫餓了吧?待會我送大夫回鎮上,順便稱點宵夜回來,請總提調湊合填饑。」

  莊翼欠欠身子,道:「不勞司徒兄,見過蘇姑娘之後,我還得趕去客棧會合我那批伴當,差事不能耽誤,若照原定的行程,我們早該上路多時了……」

  司徒膽詫異的道:「在這個時侯,這種天氣下起解?」

  莊翼苦笑道:「吃公門飯,往往身不由主,上命所限,如何還有挑揀的餘地?」

  司徒膽道:「平日裡看六扇門的人個個趾高氣揚,活神活現,想不到也有這麼些苦頭,以總提調的身份來說,在此一行當中業已是拔尖的了,卻亦難免風霜雨雪之累,看人看事,真個不能端看表面……」

  一般而言,江湖無論黑白兩道,對公衙捕快大多下意識中懷有敵意,有種排斥或戒懼的心態,司徒膽算是比較溫和明理的,然則言談之間隱含不很友善的弦外之音,莊翼早已習慣,只笑了笑,沒有回答。

  司徒膽也察覺到莊翼反應上的含蓄,他有些尷尬的錯開話題:「是了,方才小姐交待,有請總提調|」莊翼站起身來,道:「我這就進去。」

  推開門,是一間陳設極其簡單的房間,不怎麼寬敝,室內僅一床一櫃外加一桌一椅而已,莊翼就著桌上的燭光端詳擁被側臥的蘇婕,一張俏臉兒慘白泛青,竟透著那等的憔幸黯淡。

  看到莊翼進來。蘇婕微微抬起身子,滿含歉意的道:「總提調,我動不了,不能下床相迎,還請你見諒……」

  莊翼擺擺手。忙道:「別動別動,就那麼躺著就好,大夫說遇,兩佰月之內切忌運勁使力。」

  蘇婕輕聲道:「請總提調勞駕自己端張椅子……」

  把房內唯一的那張竹椅拖到床前,莊翼面對著蘇婕坐下,由於雙方距離接近,蘇婕的模樣他看得更清楚,白的額頭上有淡青色的筋絡浮現,只一天功夫,兩頰已見消瘦,甚至連原來豐潤紅鬱的唇片都失去了光澤,人顯得分外憐生生的單薄。

  蘇婕忽然笑了:「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是嗎?」

  莊翼乾咳一聲。道:「不,不醜,只走,呃,有點憔悴……人受了那麼重的傷,誰也精神不起來。」

  蘇婕靜靜的道:「剛才,我請郎中傳話的時候,還直在耽心你已經走了……」

  莊翼道:「原本是早該走的,但在你的傷勢明朗之前,我實在不放心離開。」

  蘇婕問:「為什麼?」

  怔了怔,莊翼有些吃力的道:「我想,人與人之間,應該有這份關懷吧?」

  蘇婕咬咬下唇,道:「人與人之間,除了那種特殊的情份,彼此不相關懷的例子太多了……總提調,多謝你的垂注。」

  莊翼移開視線,沉緩的道:「不容氣。」

  看著莊翼,蘇婕道:「有件事,想問問總提調。」

  莊翼道:「且說無妨。」

  蘇婕低聲道:「在我被范威和莫才英、曲大貴、柴彬他們數人圍攻,正生死一發的時候,有人擲石相救,總提調,那個人,是不是你?」

  沒想到蘇婕會問這檔子事,莊翼正在遲疑要不要承認,蘇婕已冰雪聰明的知道了答案:「我確定,救我的人必然是你!」

  莊翼搓搓手,道:「你怎麼能如此確信?」

  蘇婕的聲音溫柔極了:「因為我實在想不起第二個人有這種可能……總提調,人只有一條命,可是,你竟連續救了我兩次!」

  莊翼道:「這只是湊巧……」

  蘇婕的眼眶紅潤,嗓調哽咽:「總提調……我一生不曾受過任何人的恩惠,沒想到,頭一遭蒙受德澤。就是這麼如山的厚重,父母養我育找,而總提調,你卻使我再世為人……」

  莊翼趕緊道:「言重,蘇婕,你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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