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起解山莊 | 上頁 下頁


  莊翼長劍斜指,一滴滴的血珠子順著劍尖滾落,他的左肩白袍綻裂,露出肌膚上一條瘀腫的痕印,他這一劍之得,顯然亦非全無代價。

  慢慢的移動腳步,花落紅調勻呼吸,目光不瞬,照形勢看,他並未打算即此甘休,臨陣對仗的意義,在他來說,決不是點到為止。

  於是,銀鞭只在微微一抖之下,便以驚人的快速居中直戮莊翼,鞭身筆挺,宛同槍矛!

  等到鞭尖刺至自己胸口之前三寸,莊翼才猛然後仰,這一仰之勢,人已倒射空中兩丈,鋒刃旋飛,「霍」聲微顫,一道濛濛劍氣已將他全身卷裹,花落紅暴起尋丈,軟鞭灑出流光如暴,似玉泉重疊,又若懸河垂掛,全力攻擊過去。

  青濛濛的劍氣還掩覆著莊翼的身子回繞,另一抹冷電已以些微偏斜的角度折轉疾射——情況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花落紅的銀鞭碰上莊翼護身的劍氣,在刹那的撞擊後長劍折射,姓花的遇上的是同一柄劍,劍的蛻變分離僅乃時間的分厘之差,差隙竟細密至此,看起來便恍若兩劍齊現,一劍莊翼憑以自衛,另一劍則直飛對方。

  花落紅不曾料到莊翼的手法詭異至此,等他強攻無果,劍已飛來,倉惶中,他只好以連串的筋斗倒翻回騰,但卻遲了一步,木色劍擦過他的腹部深釘入土,這擦割之力,巳足令花落紅的左手不敢稍離傷口,他緊捂腹腔,軟鞭反點於地,幾度躍閃,人已蹤影杏然!

  莊翼的形容十分疲憊,他步履滿跚的先過去拾回長劍,舉目四顧,三名囚徒業已一個不見,竇黃陂半跪地上,痛得哼哼喘息,佟仁和血染頭臉,狀如厲鬼,卻少了錢銳,另外,那五短身材的馬臉朋友亦不知何時走了活人。

  歸劍入鞘,莊翼來到兩員手下跟前,平靜不波的道:「你們還撐得住麼?」

  竇黃陂裂裂聲巴,額頭上黃豆般大的汗粒直往下淌,他努力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成……老總,挺得住……」

  佟仁和伸手抹一把血,啞著聲道:「我也只是皮肉之告,老總,操他的娘的是怕就此破了相……」

  嘿嘿乾笑,竇黃陂猶不忘苦中逗樂:「老佟……好在你原本亦不夠俊俏,臉上加塊疤,少只耳朵,更顯得有性格……」

  佟仁和瞪大眼睛罵道:「死肥頭,我叫你幸災樂禍,那使杖的王八蛋怎不多敲斷你幾根肋骨!」

  莊翼泠泠的道:「你們兩個扯蛋怎的也不看看時候?我問你們,人呢?」

  竇黃陂忙道:「回老總的話,那三個狗娘養的囚犯約模是乘亂溜了,我忙著拼命,也沒看清他們是什麼辰光跑的,倒是錢銳巳經追人去啦……」

  佟仁和接著道:「老總,我看見嚴良是被一個馬臉短身的傢伙拉走,那傢伙撞在樹樁上先暈迷了一陣,醒過來就跑去招呼嚴良開溜!」

  略一沉吟,莊翼道:「只這片刻前後,諒他們也跑不多遠,你兩個就地歇息,等我抓人回來。」

  竇黃陂歎著氣道:「老總,我從來就不裝扮熊,但這一次,可真幫不上忙了……」

  莊翼轉身自去,輕飄飄丟下一句話:「把你們自己照顧好就行。」

  首先,莊翼研判三名囚徒必然是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逃竄,這是逃犯們一向的慣例,以免同夥結伴,一網成擒,而無論他們是怎麼個逃法,照如今的時間計算,都不可能逸出山區十五裡的範圍之外——六扇門的捕快們亦有他們傳統的經驗,地形、天候、時辰,逃犯的體能狀況加上負載的刑具輕重,就可以大略推測出逃逸者的距離遠近,要傷腦筋的地方,只在於方向的決定。

  莊翼選擇的方向,是背朝押解目地的來時路。

  人們都有一種共同心態——排拒他所不想去的地方,而且,隔得越遠越好,三名囚犯當然不想去「靖名府」,因為那將是他們生命的終點,背道而馳,潛意識裡也就覺得生機在望了。

  莊翼掠走的身法極快,似一股淡淡的白霧卷蕩於曠野之中,他四處遊閃,倏現倏隱,晨光熹微裡,有形似鬼魅般的妖異。

  忽然,莊翼聽到一聲輕響,僅只輕微的一響,有如枯枝折斷的聲音。

  身形成一個倒弧往聲響傳來的方向飄去,莊翼落地時的輕悄宛若棉絮,在那堆萎黃的草叢裡,首先入眼的是一顆疙瘩遍佈的癩痢頭。

  似乎是剛摔了一跤,何小癩子正十分狼狽的自雜草中掙扎站起,他混身滿臉的泥穢髒汙,衣衫更形破爛,看樣子,只這短短的一時半刻逃亡生涯,業已給這位採花大盜吃了不少苦頭。

  好不容易喘吁吁的站直身軀,何小癩子抬眼之下,赫然見到莊翼當面而立,猶沖著自家頷首微笑,狀若老友重逢,還透著一股子熱切。

  呆窒片刻,何小癩子長歎一聲,淒淒哀哀的露出一抹苦笑:「我就料到逃不掉,老總,果然就遇上了你,唉,惡夢成真啦……」

  莊翼微微一笑,道:「即知逃不掉,為什麼還要逃?豈不是自找罪受?」

  何小癩子凍得直打哆嗉:「老總,為了活命,好歹總得試一試,但有一線希望,又怎甘心放棄?」

  莊黨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回吧,何恨。」

  何小癩子相當光棍,不再多話,垂頭喪氣的轉身便走,兩足足踝間拖著那條鐐

  ,仍然一步一嘩啦——真難為他是如何逃過這一段路的。

  莊翼跟在何小癩子後面,木色劍連著雕鏤蓮花圖紋的青銅劍鞘斜插腰間,他根本就沒有拔劍警戒的意思,對他而言,單一個何小癩子,構不成多大的威脅。

  兩人一前一後,才要接近一處山坳,莊翼已先聽到山坳子裡傳來隱隱的金鐵敲擊聲,那聲音像是用什麼鈍器在相對敲打,時斷時續,帶幾分謹慎又鬼崇的味道。

  他搶先幾步,低聲喝道:「停下來,何恨。」

  何小癩子站住腳步,喃喃的道:「又叫在劫難逃,那嚴良該躲不躲,能藏不藏,這一番敲打豈非引鬼上門,白尋死路?」

  莊翼注視著何小癩子,七情不動的道:「何恨,你遺詞用句,最好留神,否則白吃一頓生活,何苦來哉?」

  低下頭,何小癩子瑟縮著道:「我只是替姓嚴的不值,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偏偏又把機會砸了……」

  莊翼道:「用不著替他操心,何恨,記住你自己已然自身難保!」

  何小癩子剛想開口說什麼,驟覺腰眼一麻,人已雙腿發軟,頹然倒地——他神智依舊清醒就是不能動彈,而且無法出聲,他明白乃被莊翼制住穴道,而且,人家只一個動作便同時制住了他的啞穴與軟麻穴!

  沒有再瞥何小癩子一眼,莊翼身若驚鴻,飛掠而去;山坳子裡,斷續的敲打聲仍在隱隱傳響。

  初來的一場雪業已融化,山區裡霧氣極重,呼吸間都感受得到那股濃郁的潮濕,地面不但崎嶇,而且泥濘不堪,坳子外的枯林參差於白濛濛的氳氤之中,特別顯得猙獰陰森,有似一個個出沒無常的妖魔鬼怪……

  莊翼很快就找到了敲打聲的來處——在山坳最靠進裡的一土壁之下,兩塊木枷早已散拋左右,嚴良雙手撐地而坐,兩腳前伸,把足踝中間的鐐平擺在一塊石頭上,那五短身材的馬臉漢子手擎月牙斧,正叮叮噹當的在砍劈環,忙得挺帶勁哩。

  何小癩子反應不差,當他也聽到這陣陣的敲擊聲響之際,便已判定是嚴良在做破除鐐的工作,因為單只嚴良有人接應,而幹這種活兒必須兩個人才能配合,他猜得沒錯,和莊翼的想法完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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