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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狙殺

  錢銳長長伸了個懶腰,走過去把睡得正香正甜的「毒彌勒」竇黃陂搖醒,竇黃陂抹一把唇角的黏涎,兩眼惺忪,面皮泛著油光,迷迷糊糊的問:「呃,天亮了?怎麼才一合眼天就亮啦?」

  連連打著哈欠,竇黃陂老大不情願的從被筒裹爬起身來,咕咕噥噥的道:「你他娘輪足了時辰沒有?可別偷斤減兩,整我的冤枉……」

  錢銳「嗤」了一聲:「我這一班值下來,時間只多不少,我錢某人是什麼角色?蚩會占你這等的便宜?甭羅嗉了,先去用冷水洗把臉,清醒清醒,提提神,老總交待過,砸不得鍋!」

  竇黃陂掄臂提腿,活動筋骨,睡意巳去大半,又隨即做幾次深呼吸:「天倒沒亮,只是你該起來接班嘍,這種情況,實在說不出那一邊占了上風,但莊翼及他的手下們,至少已失去完全控制局面的優勢,則無庸贅言。

  「病虎」駱修身突然咯咯笑了起來,他目露凶光,形色獰厲的開口道:「姓莊的,人說十年風水輪流轉,如今不用十年,連他奶奶十天都不用,風水就大翻大轉了,你們妄想押我過去結案殺頭,老子可不認這個命,只在今晚,老子就要跳出淺灘,騰雲架霧消遙去了!」

  莊翼面無表情,聲音極冷極硬:「駱修身,算盤不要敲得太如意,你祖墳埋差了穴眼,今生今世,你再也別指望能翻身,鬼頭刀,斬決牌,你的結局仍在那裡。」

  駱修身狂笑如嫋:「好叫你搞清楚,我的大提調,你可知道前來搭救我的這幾位是些什麼人物?但要你明白了,我怕你腿肚子打轉,連頭皮都麻啦!」

  莊翼靜靜的道:「你是在說神話,駱修身。」

  額頭青筋暴起,駱修身眼角倒吊:「「七煞門」的「四鈸雙煞」鄭鈞、鄭烈琨仲,我的拜兄,「回馬刀」萬有道,蒲城大豪「千束芒」郭亮再加上我手下第一員虎將「血刃」司徒衛,姓莊的,憑他們還怕制不住你這一干鷹爪孫?」

  莊翼的目光緩緩掃過並立在駱修身跟前那兩個大漢,這二位皆是一臉橫肉,神形悍猛,同樣的刀眉暴眼,塌鼻闊嘴,五官輪廓,確有幾分相像,顯然這即是「七煞門」的「四鉸雙煞」,鄭氏兄弟了;與錢銳等人對峙的三位中,那手執厚背紫金刀,唇留短髭,客顏冷峻沉肅的朋友,無疑即是駱修身的拜兄「回馬刀」萬有道,站在萬某種邊,銀槍斜豎,長身窄臉的這位,約摸便是蒲城大豪「千束芒」郭亮,剩下那使令箭形傢伙的,則十成十為「血刃」司徒衛——倒是這司徒衛,生得白晰俊雅,氣宇不凡,在對方這一群裹,最稱體面。

  人是長得體面,司徒衛現下的表情卻有些沉不住氣,他怒目瞪視莊翼,唇角不停抽搐,顯見他並未忘記方才莊翼那一劍,險些使他出了大醜。

  面容冷肅的萬有道柱刀於地,雙手疊撐在刀柄之上,沉緩的發話:「我們並不想襲殺官差,莊翼,只要你放過駱修身,我們保證不難為你,人要通權達變,懂得衡情度勢,一味執著,就是給自己過不去了。」

  「千束芒」郭亮也接腔道:「總提調,你應該明白,我們這次的行動決非即興之作,而是經過詳細計畫,周密佈署後的實力表現,沒有把握的事,我們不會輕舉妄動,一旦付諸實施,便必有勝算的憑籍,請你審視利害,莫做無益的頡頑!」

  莊翼笑了笑,道:「沖著各位的盛名虎威,形勢對我而言,確有幾分棘手,難得各位還賞臉給我找臺階下,但務必請各位寬諒的是,我實在沒有法子答應各位的要求,職責在身,王法有據,這個例,破不得,我也擔待不起!」

  萬有道和郭亮互望一眼,尚未及回話,那邊,駱修身已臉紅脖子粗的咆哮起來:「有道哥,郭大老,用不著與這羅嗉,娘的皮,他為了升官進祿,邀功領賞,如何顧得別人死活?你們便講下個大天來,他也不會搭理通融,對付這等狗腿子,只有使狠下刀,宰淨殺絕才是辦法!」

  萬有道仍然十分平和的道:「莊翼,我們只要駱修身一個人。」

  莊翼搖頭:「一個也不行,萬兄。」

  臉色僵硬了一下,萬有道嗓音微微提高:「你不再考慮考慮?」

  歎一口氣,莊翼道:「萬兄,朝庭有法,江湖有道,駱修身雙手染血,背負了多少條人命?如果我圖尋苟安而徇情私縱,休說上面追究下來難以交待,本身也對不起自己的職守,那些條人命,萬兄,亦都是有血有肉,爹娘生養……」

  萬有道沉默片歇,冷凜的道:「這可是你自找,莊翼,怨不得我們!」

  莊翼左手搭上執劍的右手手背:「很抱歉,萬兄!」

  仿佛早有默契,護立在駱修身前面的「四鈸雙煞」老大鄭鈞,驀地身形半旋,雙鈸齊出,力斬駝修身套扣在頸腕間的木枷,雙煞老二鄭烈則暴出三步,猛襲莊翼,在同一時間,萬有道,郭亮,司徒衙也齊齊動手,沖向四名鐵捕!

  木色劍的泠芒彈出寒星兩點,「叮噹」串響磕開了鄭烈的鈸面,姓鄭的決不退卻,上身倏短,鈸刃由上揚起,狠切莊翼胸腹。

  這須臾裡,駱修身屢屢舉枷上迎,鄭鈞雙鈸連砍,但見木屑紛飛,柴質四濺,「吭」「吭」有聲下,枷拷的頭一道橫鎖鐵條業已斷裂!

  莊翼斜走一尺,劍鋒突由左肘之下淬穿而出,青芒如電,便在鄭烈雙鈸切空的一絲間隙中插入,劍尖急顫,戮進鄭烈咽喉,更透過後頸,把這位煞君重重頂翻!

  鄭烈的屍體尚未及倒下,莊翼長劍已抖成六個碩大光環,環環相套,在一片破空的勁氣呼嘯裡圈罩鄭鈞,去勢之快,無可言喻。

  正在發力劈枷的鄭鈞,不用回頭,已感覺出那股淩厲的銳勁卷蕩而至,他顧不得繼續行動。一個虎跳竄出五步,左手鈸就在這近距離中脫手飛斬…六枚光環突然交疊,於交疊的刹那已變為一條青濛濛、碧豔豔的光柱,光柱盤龍般「霍」聲矯騰走掠,脆響驟起,飛來的銅鉸已多成兩半拋升,幾乎不分先後,尚套在木枷中的駝修身的頭顱也血淋淋的離腔彈滾,赤霧迷漫,繽紛浮沉,襯托出的是駱修身面孔上那股不可置信的駭異神情!

  鄭鈞驟而狂號:「好雜碎,你連我也一起超渡了吧!」

  單鈸旋舞,金華縱橫交織,鄭鈞悍不畏死的撲擊莊翼,出招運式,全乃與敵皆亡的路數,他果然是豁開來啦!

  木色劍凝聚成的光柱,便在此際「波」聲擴散,宛若一面張啟的羅網,又如一個布妥的陷阱,怡到好處的容進了鄭鈞撲來的軀體,青芒驀地封合,隨著莊翼飄疾儔湧似的身法翻旋回轉,於是,血花並映,一團團、一塊塊的人肉便挾雜在腥紅的,滾熱的鮮血間拋酒,那種淒厲尖亢的慘嗥聲,簡直不似發自人的咽喉中了。

  一聲叱喝起處,「回馬刀」萬有道打橫截上,雙目盡赤如火。

  莊翼臉容雪白,白得一如他身上的白袍,差的只是白袍上染有斑斑酡紅,而面龐上單留一片縞素;木色劍的晶瑩碧光映著他的五官輪廓,泛起的竟是如此深凝的肅煞,萬有道的目光才亦不自覺的遲滯下來。

  草寮中的戰況仍然激烈,四員鐵捕,兩個人侍候一個,困得那「千束芒」郭亮與「血又」司徒衛滿頭大汗,左支右絀;錢銳和竇黃陂合攻郭亮,苟壽祥、佟仁和便聯手夾擊司徒為,四人同夥多年,默契夠,身法熟,搭配起十分得心應手說老實話,這四員鐵捕,功夫固為一時之選,如果以一對一,他們四位中的任何一個,可以和司徒衛扯平,但若單挑郭亮,就力有不殆了,眼前卻是雙打一,情況自又不同,加倍的壓力,任是郭亮的本領領先一籌,應付起來亦不免捉襟見肘,險象環生,形勢的優勝劣敗,巳是明擺明顯著了……。

  角偶處,三名帶枷的囚犯伴三具無頭的屍身,景況怖異又陰寒,三個活囚俱是面無表情的目往這場殺戈的進行,卻顯然沒有乘亂逃亡的打算,他們全知道莊翼那把劍,碧芒映血決不留情,假如他們其中有誰想逃,就得先忖度一下,人家的劍快,仰或自己的腿快?

  萬有道鼓瞪雙眼,左右太陽穴加速跳動,他的額頭汗漬隱隱,原沉肅的形容已被內心的惶急悲憤所取代,他握刀的手在難以察覺的顫抖,呼吸粗濁,聲聲人耳,竟是一付壯士未途的寫照。

  莊翼注視對方,七清不動的道:「你心緒激動,定力不穩,有道兄,這種情形之下,拼博起來是極易吃虧的,可惜形勢所逼,又不能歇手退縮,你的處境殊湛同情。」

  乾澀的咽了口唾沫,萬有道沙著嗓門道:「用不著你來同情,莊翼,我沒料到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一個東西,你,你居然就可以不向青紅皂白,向我的拜弟下那等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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