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起解山莊 | 上頁 下頁


  莊翼平淡的道:「關於押解死囚重犯,有道兄,我們衙門裹早有一套規矩,這規矩是,在遭遇任何危急狀況之時,解差可以權宜行事,其中包括就地處決這一項

  「寓有道厲聲吼叫:「你完全在濫用職權,誰也知道,方才的情形並不算危急,你是有心借詞殺人!」

  搖搖頭,莊翼流露著幾分悲憫之色:「有道兄,狀況危急與否,由我決定,事情如何處置,我握有全權,不僅如此,既使像閣下這等劫囚行暴的歹徒,我亦一樣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力!」

  深深吸一口氣,萬有道喃哺自語:「你殺得,我亦殺得……你殺得……我亦殺得……」

  莊翼道:「如果你現在退去,尚不至一死,有道兄,往不往下追究,我可擔當。」

  萬有道沉重的轉過身於,然而,剛剛轉過一半,他的厚背紫金刀已「削」的一聲貼著左脅向後回斬,來勢之快,直如電光石火!不錯,回馬刀!

  對方的這一手,並不在莊翼意料之外,進一步說,他早在等候著對方這一招了;刀芒莆起,他的木色劍己倏聚一點挑飛,劍尖就那麼準確的彈上紫金刀偏斜的刀鋒,而力道之強猛剛銳,更把萬有道整個人撞得連連打了三個旋轉!

  木色劍劍刃發出龍吟似的一聲輕顫,在人們目光追攝不及的快速裹七次進出于萬有道的身軀,鏑鋒刺戮肉體的迴響悶翳卻短促,七劍串為一聲,晶瑩的劍刃不沾滴血,血像浸綻的花朵般染漫萬有道的全身,他緩緩跪下,仰起扭曲的面孔,兩雙眼瞳中的神色業已一片空洞茫然…。半聲叱吼跟著輪灑的鮮血同起,兩條人影騰空急沖,破頂而去,草屑紛落下,四名鐵捕縱身欲追,莊翼長劍回鞘,冷冷丟出一句話:「放他們去!」

  四個人收住勢子,錢銳先搶過身來,喘吁吁的道:「老總,你沒事吧?」

  莊翼望向四名手下,一個個難免久戰之後略呈疲態,卻都幸好囫圇完整,他仍不免多問一句:「你們中間有掛彩的沒有?」

  「毒彌勒」竇黃陂呵呵笑道:「托老總的福,我們哥幾個連塊油皮都沒掉,帶彩的是那個使」閻王令「的傢伙,我猜那小子八成就是叫什麼」血刃「司徒衛的……」

  莊翼道:「他這一回去,駱修身的一干餘黨恐怕更要群情譁然了,朝後去,少不了又生波折!」

  竇黃陂並不怎麼在意的道:「姓駱的業已授首,蛇無頭不行,而據駱修身的口氣,那司徒衛乃是他手下肱股之屬,算他頭一號大將,說不定形勢演變到這一步,正中司徒衛的下懷亦未可言!」

  莊翼笑笑不語,錢銳卻迷惘的道:「這話怎說?莫非姓司徒的就此甘休不成?」

  竇黃陂以老賣老的道:「論到人心人性,老錢,你知道的還差得遠哩,姓駱的闖下那一塊地盤,帶一群人馬,正是現成的基業,如今姓駱的挺了,那司徒衛順理成章便可登位接掌,獨攬大權,到口的肥肉,若是你,也會吐出來?」

  搔搔頭,錢銳道:「要是他有這種心態,幹嘛還冒險前來搭救他們頭兒?」

  竇黃陂嘿嘿笑道:「這乃是擺姿勢做給別人看的呀!否則何以服眾,又怎生向姓駱的那些朋友交待?現在好了,司徒而已經賣命救過他們頭子,又為此事負傷而回,各方面他都說得過去,接下來,便可名正言順的繼承大業啦!」

  錢銳怔怔的道:「你的意思是,司徒衛不見得再回頭來替老駱報仇?」

  竇黃陂做了個陋夷的表情:「等著瞧吧,老錢。」

  「竇黃陂的推測可能不差,江湖上的是非恩怨,原就沒有一定準則,尤其涉及權力財富之爭,人的本性便益發詭異難測了,事情的發展,若果真如此自是最好不過,也替我們省卻不少麻煩!」

  這時,苟壽祥忽然指了指三名囚犯,皮笑肉不動的道:「那三塊東西還算識相,不曾混水摸魚,瞎擴紕漏!」

  莊翼望過去一眼,沒有出聲,竇黃陂大聲道:「會觀風色的人才活得長久,老苟,他們比你我都要來得精明。」

  苟壽祥道:「活得長久?怕只怕長久不到那裡去了…」

  莊翼擺擺手,道:「夥計們,少嚼舌根子,準備上路。」

  透過草寮頂端的破洞看了看天色,而天色是一片漆黑,錢銳低聲道:「老總,現在就上路?」

  莊翼道:「早趕一程也好旱點歇息,這裹遍地血肉交雜,你不覺得嘔心?」

  四名鐵捕立刻展開行動,卷蓋,收傢伙,各人押住各人的囚犯到外面列隊,只「陰陽判」苟壽祥最是輕鬆;他負責的對象原是駱修身,如今人已成鬼,再也無須麻煩了;摸著唇上的八字鬍,他笑眯眯的道:「各位兄弟多偏勞,我且押後追隨啦……」

  莊翼認鐙上馬,回頭吩咐:「苟壽祥隊前探路,保持距離三百步,若有異況,按規定暗號通知應變!」

  竇黃陂吃吃而笑,邊挪撿的道:「你請前吧,老苟,我們偏勞,你好歹也頂風放馬,辛苦辛苦。」

  打了個哈哈,苟壽祥單騎先去,隊伍才隨後開放,天陰地暗,北風呼嘯,那等淒冷荒寒的況味,實在使人振作不起采。

  長途寂寥,路上無聊,竇黃陂忍不住又逗弄馬前的何小癩子:「我說,何小癩子,你那伴當駱修身陰曹地府卯去啦,你可有什麼感懷?」

  套著枷鎖,拖扯腳鐐的何小癩子何恨,佝褸著細瘦的腰身,一步一頓挫,模樣活脫一頭犁田的老牛,顯露出憑般不勝負荷的艱辛;聽到問話,他吃力的半轉過面孔,沙沙啞啞的道:不感懷,他對我的影響,還不如多吃一個黑膜膜…「哼了一聲,竇黃陂道:「何小癩子,你真是個狗娘養的!」

  扭動了一下脖頸,何小癩子木然道:「在這裹,竇爺,你說我是什麼,我就算什麼……」

  傖前行的嚴良及艾青禾兩個,恍似沒有感覺到身外的一切,僅是步履滯重的往前邁動,舉止呆板又僵硬,天尚未亮,現示出的韻息卻竟如此暮氣沉沉,仿佛風燭將盡,大限不遠了。

  莊翼在鞍上挺直腰,目光遙注遠處,雙眉微擰若有所思——晨曦未露,雲層低暗,那一股凜冽砭肌的寒意,似乎更把他臉龐的神色凝凍得化不開了。

  隊伍進行的速度相當緩慢,實際上要快也快不起,天候這般惡劣,又加上三個栓桔在身的徒步囚犯,看樣子還有得磨蹭……。

  錢銳忽的攤開手掌伸向半空,嘴裹嚷嚷:「這鬼天氣坑人不是?下起雪來啦!」

  一點不錯,是下雪了,但細細疏疏的,飄飄零零的,乍眼一看,倒像在下雨,如絲如縷的小雨,接觸到那種沁涼看見斑斑瑩自,才知道落雪了,初雪。

  莊翼住上拉襟口,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他無端的歎一口氣,拿手指抹去沾附在眉稍的幾點霜花,他知道,雪將越來越大了。

  就在這時,領頭前行的錢銳驀地停頓下來,他大瞪雙眼,嘴巴半張,表情極其駭異的望著一乘空騎得得行近;那匹馬的毛色灰淺,粗壯健昂,卻竟鞍上無人,而誰都認識,這乃是苟壽祥的坐騎。

  但,苟壽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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