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起解山莊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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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揚起鞭梢,淡灰色的鞭身靈蛇般回繞,幾個漂亮的弧度倒卷,錢銳已收鞭懸腰,他皮笑肉不動的齔齔牙,完全不帶火氣的道:「拎尿壺的狗腿子,今天偏就打得抽得你這吃香喝辣的山天王,形勢比人強,在什麼光景下說什麼話,老友記,你認命了吧!」 嚴良頂著滿頭滿臉的累累血痕,模樣猙獰可怖,恍如厲鬼,他直著喉嚨哇哇大叫:「你打,你打,老子便叫你當場打死也決不裝孬扮熊,老子今天是龍困淺水,虎落平陽,走了這步背時運,活該犯沖於小人,但要一朝轉了風水,姓錢的,看我能不能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錢銳聳聳肩,笑道:「風乾的鴨子,楞是嘴硬,性嚴的,你當我不敢鞭死你個王八蛋?」 栓在另一隻手上的何小癩子,先瞄了一眼執著自己腰間繩尾的那個禿頭油臉的大胖子||大胖子亦屬莊翼手下十二鐵捕中的一個,人稱「毒彌勒」,姓竇,雙名黃陂,老公門了,心狠手辣猶在錢銳之上,是而小癩於不得不先看看風色,以免也吃一頓生活,現在口竇黃陂僅是微眯著眼,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不像亦有抽冷子整冤枉的意思,小癩子壯起膽來,開口說話:「我說老嚴哪,你這是發的那門子瞟?人處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呀,忍口氣,皮肉少受罪,何苦楞在嘴舌上逞強?人家高高在上,我們低低在下,刀把子抓在人家手裡,你不順服點,成麼?」 眯著兩眼的竇黃陂吃吃一笑,沙著嗓門道:好個狗操的何小癩子,居然乜人模人樣的說起人話來了,你倒識趣乖巧,不曾明槍亮火的頂撞,否則,嘿嘿,小癩子,你腦袋上的疙瘩怕就越多了|「何小癩子,嗯,何恨微微呵呵腰,陪笑道:「竇爺,我小癩子可是知逋進退,明曉利害的人,只要竇爺你抬抬手包涵點,小癩子包管不會替你惹麻煩||」竇黃帔七情不動的道:「多石石風色,小癩子,人但凡活著,不論活得長短,都該盡可能的求個舒坦,動輒招打挨捶,弄得血糊淋漓的,又叫何苦?」 這時,莊翼淡淡發話道:「趕路吧,天色暗了。」 「病虎」駱修身腰上的牛繩是握在一個面容清??焦黃的仁兄手裡,這位看似老煙鬼般的鐵捕,唇蓄兩撇八字鬍,背脊略見佝樓,但一雙招子卻精灼閃亮,左右太陽穴百鼓,那??練家子的氣勢明擺明顯著||他叫苟壽祥,「陰陽判」苟壽祥。 於是,苟壽祥開腔了,當然是沖著駱修身:「趕緊挪腿開步,我說,駱大把頭。「 駱修身或許是抱定「光棍不吃眼前虧」的主意,也或者自然不值回沖,他一言不發,拖起腳鐐便「叫啦」「叫啦」的朝前走,而且,走得挺快。 監管「草上煙」艾青禾的那位,名叫佟仁和,號稱「自面煞」,白白胖胖的一張圓圓臉,臉上不時掛著那等「天官賜福」似的笑容,如同一個小買賣做得不錯的士財主,打外表著,誰也看不出他是個吃公門飯的老江湖,自則更猜不透他亦是儕身鐵捕之林的角色了;佟仁和手上的牛繩只略轉擺佈,艾青禾立時邁步前行,兩佰人間似有默契,配合得十分的融洽,相當的和偕。 風,括得更尖銳淒寒,空中的灰雲,也滾動得越來越凶湧了。 九個人,五匹馬,幾乎像小跑般匆忙趕路,不片刻繞過口腳,莊翼手搭涼棚,眺望右邊起伏不平的大片波脊,隨即裂唇而笑,哈,他已看到那片並不起眼的草寮啦。 錢銳一張嘴,嗆得臉紅脖子粗,一股得意之情卻仍然溢於言表。 點著頭,莊翼道:「不錯,草棚子還在那裡,我們好運氣。」 錢銳深深吸氣,止住咳嗽,笑呵呵的道:「全是托考總的福,說真的,在看到這片草寮之前,我心裡還七上八下,生怕早就吹跨它丈人的了!」 那邊的竇黃陂沙沙的接口道:「你也別太過高興,老錢,既便草棚子沒跨沒散,充其量也只是片草棚子,能不能住人歇腿尚未可定,那種他娘的頂隙透天光,壁縫鑽寒氣的滋味,並不見得強過野地露宿多少。」 錢銷「嗤」了一聲:「胖子,不要不識好歹,若是你對草棚子沒興趣,外頭轉天席地悉由會使,誰懷著你來?竇黃陂瞪了錢銳一眼,卻不再吭聲,莊翼跨下的白馬忽然超前,領先奔去,這個意思是說,一干人騎等又該加把勁緊攆一陣子。xxx竇黃陂可的確猜對了,草棚子搭蓋得挺大,容積不小,但是棚頂的茅草業已層層剝落,可見天光,毛竹??並排而成的四壁亦多處腐蝕黴爛,隙洞錯落,冷風直竄,加上遍地鳥獸糞便,光量就更不怡人了。莊翼只背負雙手,閑立門外,錢銳十分來勁的指揮著四名囚犯內外清理環境,這四位黑道」大佬「推說個:不願,滿懷窩囊,卻也只好忍氣吞聲,要死不活的帶著刑具幹事,其他三位鐵捕,正落得清閒,聚到一堆扯淡去了。不片歇,總算大概整理得差不多了,錢銳一頭鑽出棚外,同莊翼躬躬上身:「裡頭請吧,若總,地方不怎麼合宜,好歹將就一宵再說,明天趕到地頭落宿,決計給老總把今晚的委屈追補回來……」 莊翼笑笑,管自走進草寮之內,嗯,是比先前乾淨多了,那股沖鼻的黴濕氣味似也消散了不少,竇黃陂抗進他自己及莊翼的行李裡卷,挑了個最避風的位置,將莊翼的行李攤開?? 平,陪著笑道:「??上請坐,老總。」 莊翼頷首:「你忙你的,胖子。」 錢銳啾一眼並排坐在一偶的那四名解犯,然後向莊翼湊近兩步:「今晚上想吃點什麼呀,老總?」 莊翼笑道:「如果投宿在城鎮客棧裡,想吃點喝點什麼自則不難,現下卻是這麼一個鬼冷冰清的所在,四望不見人煙,錢銳,莫非你還能變得出花樣來?」 神秘兮兮的霎霎眼睛,錢銳放低聲道:「別人能湊合,豈能委屈了老總你?我早就有預備啦,行囊裡帶了具鐵皮小火爐,外加一句木炭,足夠煮兩頓熱食,吃的曆,有粉條、乾腸、醃肉,還有一顆大白菜,只是萎懷了點,再配上海牛舌頭、大??、烙餅和白麵餅,我想也差不多了……」 莊翼舐舐嘴唇,道。 「何止差不多?此時此地,能吃到這些,簡直就是人間美味,不讓山珍海錯嘍,錢銳,你趕緊起火吧,這一陣鑽趕下來,恐怕大家都餓了。」 錢銳忙道:「熱會有限,我著還是老總先用,我們另吃我們的……」 莊翼搖頭邊:「這怎麼行?要吃大夥一塊吃,兄弟們在一起,有禍同當,有福如何我獨享?錢銳,出門在外,沒家裡那麼些規矩講。」 錢銳不再多言,卷起柚子立時忙活開來,「白麵煞」佟仁和也趕過來幫忙,兩個人升火熱鍋,加肉下菜,還挺最有都麼一回事,竇黃陂提著水壺從外頭打水進門,亦跟在一邊張羅,氣氛而然如間野宴。 有香味從鍋裡飄起,真是香,並坐一排的那四位階下之囚,全不約而同的抽鼻子、??唾沫,何小癩子何恨首先忍不住出聲叫:「我說,列位解差公爺們,天下之大,有他娘斷頭鬼,沒有餓死鬼,我們哥兒四個,打今天一大早挺到現下,只吃了兩塊烙餅,業已是餓得前心貼後牆,有好吃的,列位公爺可不作興獨享,殘湯剩菜,好歹也該佈施我們一口才是……」 靠在那片破草門邊的「陰陽判」苟壽祥,冷眼啾著發話的何小癩子,陰惻惻的道:「小癩子,休是說,你們也想吃香的、喝辣的?」 何小癩子縮縮脖頸,乾笑著道:「苟爺,你可別誤會,我的意思,呃,只是說如果列位吃得有剩,不妨賣點殘羹餘瀝下來,也讓我哥幾個沾沾油葷,滋潤滋潤肚腸……」 苟壽祥不答理,管自又問:「你還說,天下只有斷頭鬼,沒有餓死鬼?你是這麼說的吧?」 背脊一陣冷,何小癩子囁嚅著道:「我,呃,我僅僅在打個智方……苟爺,我們確實是餓慌了……」 哼了哼,苟壽祥面無表情的道。 「何小癩子,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什麼樣的身份擺什麼的譜,你們哥四個又是誰呀?莫不成還叫我們反過頭來侍候各位?小癩子,你放明白點,天下之大,餓死鬼可多著呢!」 何小癩子苦著一張臉孔,唯唯喏喏:「是,苟爺說得是……」 頓了頓,他又壯起膽來問:「那,苟爺,我們,我們晚上吃什麼?」 苟壽祥冷冷的道:「囚糧,小癩子,囚犯只吃囚糧,你們吃了這些日子,難道還不曉得囚糧的內容?」 站在鍋邊,迎看騰騰熱氣做了一次深呼吸的「白麵煞」佟仁和側過臉來,似笑非笑的朝著何小癩子道:「就數你話多,小癩子,我看你是皮癢了。」 何小癩子沒有吭聲,快快的垂下頭去,只一垂臉,雙目中的神色立時變得有如蛇??不片刻,錢銳拿杓子輕敲鍋沿,提高嗓門吆喝:「開飯啦,夥計們!」 其他三員解差,早就各端一隻木碗候著了,人人先盛上一滿碗白菜粉條加燉肉的熱湯,再掏出懷裡的焙餅配會,但聞唏哩呼嚕的吸啜聲不停,個個砸嘴吮舌,吃得噴香。 錢銷把莊翼的湯碗親手捧過去,又將滷味??白及白饃放在木碟裡擺好,這才輪到自己享用,他這裡甫始咬了一口烙餅,那邊莊翼已在問:「可有酒,錢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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