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七海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瞪著一雙怪眼,廖沖滿頭霧水的道:「你真把我迷糊了,老弟,我還不明白你的意思!」

  宮笠思慮了片刻,道:「廖兄,難道你沒有注意?洪大全在接待我們到他家中之時,一直談笑自若,神情懇切,後來,他的手下人進來向他稟報,說有個姓曹的人來找他,他出去一會之後,再進房來的模樣就不大對了,他不時顯露著倉皇,緊張,憂慮的形色,更在六神無主中有些窘迫與內疚的反應,時常言不由衷,到了後來,他又似一直再暗示著什麼;雖然他有心掩飾他心中的某些隱憂,卻又仿佛想向我們剖自他的苦楚——我不是問過他,是不是他有什麼難處麼?你還幫他辯解,指我多心,現在,你記起來了?」

  「哦」了一聲,廖沖失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鳥事情叫你犯疑惑呢,原來是這一碼子技節。老弟、可不,你的確是多心了,你想,姓洪的如果要算計我們,大可在岸上動手,或是聚眾相襲,或中酒菜中下毒皆可施行,法子多著,又何必等我們上船飄海蕩遠了再耗費手腳?再說,如今我們業已平安無事的來到了大海上,煙波一色,四面不見半片孤帆,他就想坑我們,又從哪裡下手?天上?水底下?」

  眉頭微皺著,宮笠道:「我就正在想,如果他們要謀害我們,會採取哪一種方式?」

  廖沖大大不以為然的道:「你別在這裡庸人自擾了,我說老弟,『他們』,『他們』又是誰們?是哪條路上的?哪座山哪片窖鑽出來的?你總得點出個主兒來呀!」

  宮笠搖頭道:「我還不知道——但若有這樣的兇險在醞釀或潛伏著,洪大全一定是心中有數!」

  「哧」了一聲,廖沖道:「洪大全對我們那等巴結,生恐交不成我們這幾個朋友,看人家態度恁般摯誠,言詞如此爽快親切,從哪一方面說,他也不會擺我們的邪道。」

  宮笠淡淡一笑:「所以,我才懷疑他自己並無惡意,可能是受到某一樁外力的壓迫——譬如說,那個半截裡邀他出去說話的曹姓人物!」

  廖沖道:「得了,你就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瞎猜疑,找個地方困上一覺養養神吧,我看你這陣子同你那夥計一樣是累慌了,疑神疑鬼胡思亂想的…」

  宮笠道:「我說過,但願我的顧慮是多餘的。」

  廖沖搔搔頭發,道:「你不知道,你這一說,我心裡卻有些發慌!」

  望了廖沖一眼,宮笠不懈的道:「奇怪,你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這會兒你卻有些含糊起來?」

  廖沖沒好氣的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卻偏偏怕這水,怕這不見邊,不見頭,腳不踏實的海水,軟稀稀的這麼一大片,如果真個出了事,我豈不抓『瞎』了?」

  官笠安詳的道:「不見得,廖兄,憑我們這樣的一身功夫,只要隨便撈住一點什麼帶有浮力的物件,即可借而保

  持身體不沉——這還是長時間的依恃,在最初那一段辰光裡,我們更可踩著某樁帶有浮力的物件,做近距離的飛躍,就好像在海上淩波蹈虛一樣!」

  廖沖道:「話是不錯,然而一旦真下了海,就算抓著樣東西在水上飄浮,卻怎生是個了局?又飄到哪年哪月?汪洋大海比不得陸地,兇險多著哩,尤其是人只一下手,就他娘全身都透軟啦……」

  宮笠道:「又不是泥捏的,下了水怎會泡軟?」

  廖沖悻悻的道:「我可是只旱鴨子,天生近不得水,何況是這麼一片無際無盡的水?」

  宮笠道:「放心,廖兄,到時有我。」

  廖沖哼了哼,道:「算了吧,在陸地上我對你倒還信得過,臨至碧波萬頃的大海上,我看你能不能自保都是問題,靠你來照我?實在沒有信心。」

  宮笠道:「說多了也是白說,廖兄,到了時候,你就知道我不只是安慰你而已了!」

  廖沖忙道:「老天爺,還是千祈萬求,不要在海面上x事的好,否則,可就真不會笑了。」

  旭日東昇,那一大團巨碩光亮的火球,就像從海底下跳出來的一樣,放射著萬道毫芒,在炫目的金紅色彩中冉冉上升,波光粼粼的海面,微浪輕擁,反映著推燦績麗無匹的絢異彩光,有點點的金,片片的紅,幽幽綠綠透亮的藍,好美,大海的日出,壯觀極了,也悅目極了。

  又是一天的開始,嶄新的一天,而朝陽象徵光明,海洋代表壯闊,它們的輝映,更結合了永恆,顯示了永不絕滅的生生迴圈。

  船首破浪前進勢苦奔馬,就好像是對著朝日駛去!

  伸了伸懶腰,廖沖帶著倦意道:「我們進艙裡去困一會吧?貴財與淩夥計大概早就睡得像兩條豬一樣了,沒得叫我們兩個老人家在這裡于煞個啥勁?」

  宮笠道:「你先去睡,廖兄,我在這裡再看會光景。」

  廖沖道:「有什麼好看的?除了水就是水,如今只多了一個日頭,莫非你連海水同日頭都沒見過?抑是看了這些年尚未夠?」

  笑了,宮官道:「海上的旭日,別有一番絢爛壯麗的景致,廖兄,它們會使人興起一股澎湃的生機,開展無窮的希望,而令胸襟寬闊,像這樣的啟示與感受,豈不比悶在艙裡睡覺要有價值?」

  廖沖打了個哈欠:「我可沒你那些詩情畫意,更沒你那麼多的聯想,海水同日頭,有啥好看的?人倦了,同黨才是當務之急!」

  宮笠欠身道:「請,廖兄。」

  又搖搖頭,廖沖轉身走下船艙;一邊走,一邊嘴裡不停的咕噥,宮笠不必細聽,也知道這位廖老邪是在咕噥些什麼——無非是在說他發瘋啦,無聊啦,自找罪受等等……

  看景色,只是宮笠的藉口,主要的,他認為應該有人留在船面上預防著什麼不測之變;另外,他要監視上面這六個船夫子!

  廖沖離開之後,宮笠獨自走向舵樓,他靠在船沿邊,向掌舵的那個大漢搭訕道:「老哥,今天天氣可算不錯啊粗大的胳膊挽著舵把,那個臉膛寬闊,面皮被日頭曬成古銅色的大漢微微點了點頭,咧開一口整齊有力的白牙:「可不,天氣真不錯。」

  宮笠和悅的道:「看你這操舟的技術恁般純熟俐落法,老哥,在海上生活,怕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那大漢自豪的道:「打六歲起,這位爺,我就跟著大人在海上幹活,撒網撈魚,逐浪潛水,從小就在海波翻騰裡長大的,今年我三十七,算算二十來年羅……」

  宮笠讚美的道:「難怪你有這麼一身好本事,駕一條雙桅船,就像劃一葉舢板似的輕鬆自如!」

  嘿嘿一笑,這漢子道:「算不了什麼,這位爺,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長在海邊的人哪有不會操舟玩水的?

  要不,早就餓扁啦!」

  宮笠點點頭,目光淡淡巡梭,邊道:「你這幾位夥計,身手都不差!」

  掌舵的這位道:「都是我的老搭檔,百中挑一的好手!」

  宮笠忽道:「在什麼組合裡百中挑出這『一』來的呀?」

  那大漢立時一窒,又趕緊打著哈哈:「我們村子裡,這位爺,『多羅口』,我們不是剛從那裡出海的?」

  眼睛直視著前面,宮笠道:「尚未請教老兄貴姓?」

  這漢子略一遲疑,隨即遭:「我姓崔,爺,你叫我崔水蠍子就行了。」

  宮笠依然沒有望向對方,哧哧笑道:「水蠍子?這名字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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