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七海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四〇


  宮笠笑著插口道:「廖兄,你師徒二人也別一個勁的在這裡作一廂情願的打算——一個要,一個不要,人家女方黃莊主恐怕還不肯把這位姑娘送出去呢。」

  鮑貴財急切的道:「二二叔,煩煩你幫俺俺說幾幾句話,橫橫豎那小小娘子別人不能要,嫁給俺不好麼?他他黃家的財產俺俺也不想,只只要那小小娘子跟俺回家就行,二二叔,俺俺非要要不可呀……」

  宮笠道:「我看,算了吧,娶回去以後,在你在她,全是一樁痛苦。」

  鮑貴財幾乎聲淚俱下道:「二二叔,俺俺要她,俺會好好照照應她,只只要她跟著俺,叫俺去去做什麼都行,二二叔,你你老幫幫忙……」

  搖搖頭,宮笠道:「貴財,那位姑娘的惡疾,幾乎便是絕症,到頭來她一旦撒手人鬟,豈非雙方俱皆傷感?還不如像眼前這樣,彼此全都無牽無掛的好……」

  紅了眼眶,鮑貴財的喉嚨打著呼嚕,聲音也變得暗啞了:「二二叔,這些,俺俺全不顧了,能娶得這這房媳媳婦回回門,恁她她是只有三三天兩日,俺俺這一輩子便也不不叫白活……」

  廖沖氣得臉色鐵青,嘴唇泛白,悶著聲不說話,兩個鼻孔卻像風箱一樣,吁吁喘個不停,他是真的動心火了!

  宮笠聳聳肩,向黃恕言道:「黃莊主,看你怎麼說了。」

  黃恕言腦筋一轉,乾笑道:「這個……宮大俠,我以為要先看廖前輩的意思才做定奪……」

  唇角勾動了一下,宮笠道:「廖兄,你的高見是?」

  廖沖斷然道:「不行!」

  一聲幹嚎起處,鮑貴財居然「撲通」一聲跪倒乃師身邊,他叩頭碰碰的叫:「師師父,你老快快允了徒弟吧,師師父,徒弟俺自小無無父無母,是一個叫叫人丟在路路邊的棄棄兒……虧虧得師師父將俺俺救了回去,從個奶媽將娃子調養到恁大,師師父……你你老跟俺親親爹有什什麼兩樣啊?俺俺又幾時不不似你你老的兒啊?師師父,師師父,求求你老,請你老看看在徒兒這些年孝敬你老,服服侍你老的份上,就允允了徒弟吧,師父啊…」

  廖沖坐不住了,他又是心疼,又是火躁的道:「快起來,看看你,看看你這是副什麼熊樣子?可丟死了,你他娘便不要這張臉面,也得替為師的想一想,這等光景,傳出去豈不是鬧笑話?」

  叩頭如搗蒜,咯咯有聲,鮑貴財業已開始涕泅橫流,嚎叫如鬼:「不不,師父,你你老若是不答應,俺俺便—一直把頭撞破,叫叫它骨骨也碎,血血也淌,連腦腦漿也一遭流流出來吧,師師父啊,你你老心心硬就硬到底,也也好讓徒徒兒早早點碰死,一了百百了,徒徒兒死就死吧,只只是不能再孝順師師父……啊……」

  廖沖急得去扯鮑貴財,一邊怪吼:「起來哇,你碰你娘的什麼狗頭?你是要活活氣死我?你這不孝的畜生,你這樣作踐自己卻不知是在挖我的心啊,不要再朝地下碰啦!」

  這時,鮑貴財的前額已經皮開肉綻,血糊淋漓,這小子也真狠得下心,仍然又哭又嚎,一個勁繼續叩撞個不停,看架勢,他可真是說得出做得出——如果乃師不允許婚事,他就直到碰死算完!

  廖沖將鮑貴財自小撫養長大,一個是鰥夫,一個是棄兒,情感的蘊育乃是更為密切深厚的,他們都屬於人間世上的孤苦者,彼此之間,也就較之一般師徒多加了那麼一份親情,有如父子卻越親于父子的親情,兩人數十年來相依為命,誰又捨得下誰,誰又拋得了誰?

  猛一跺腳,廖沖切齒吼叫道:「好,好,狗娘養的小雜種,你會纏,你會賴,你能吃住我,我答應你,奶奶個熊,就算我栽在你手裡吧!」

  一下子抱著乃師的大腿,鮑貴財仰起那張不堪承教的尊容,且含著涕淚,卻展開了一抹憨笑,他猶是嗚咽的道:「師師父,當當真?可哥是當真啊?你你老不能誆俺,要要不,俺會再再開始把腦腦袋瓜碰破,碰碰到骨骨也碎,血血也淌……」大喝一聲,廖沖嗔目叫道:「不要再說你娘的渾話了,快給我爬起來坐回去,把血擦拭乾淨,我還有事要同人家女方商議!」

  鮑貴財現在的反應好俐落,他一躍而起,坐回原位,卻顧不得拭淨頭臉上的血汗涕淚,他努力把一雙斜眼調正,伸長著耳朵注意乃師的言談舉止。

  沒有開口先歎了口氣,廖沖道:「作孽啊,這真是作孽…」

  宮笠一直在做壁上觀,此刻,他方才安詳的道:「令高徒用情倒很專一,廖兄,在某些方面而言亦未嘗不是一樁優點,執著己見,只要方向正確,也頗堪嘉許…」

  廖沖惱火的道:「頗堪嘉許?娘的,只差一點便沒讓他把我給活活氣死!」

  宮笠溫和的道:「如今,你又有什麼主意呢?」

  搖搖頭。廖沖轉過臉來,神色有些尷尬的道:「哦,老黃,這件事,倒要托咐你了…」

  黃恕言面有難色,他陪笑道:「另有一層隱情,方才宮大俠既然不與前輩師徒分論彼此,各般苦衷俱不相瞞,這件事,我也便和盤托出,還請前輩包涵……」

  廖沖迷惑的道:「你的『隱情』可真叫不少,又有什麼紕漏夾在裡頭啦?」

  黃恕言欠著上半身,模樣兒十分抱歉的道:「令高徒看上的姑娘,也就是日前『比武招親』那天當眾亮相的那位姑娘,並非我的小女,她叫祝小梅,乃是我的外甥女……」

  勃然變色,廖沖吆喝起來:「你們到底是在弄些什麼玄虛?好像連環套一樣,一圈跟著一圈,點子層出不窮,簡直是叫人頭暈腦漲,目眩神迷,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如今連你們是些什麼人我都在懷疑了!」

  黃恕言忙道:「我是『玉鼎山莊』莊主,這乃決不會錯的……」

  廖沖吊起一雙眼道:「你是個老滑頭!」

  黃恕言愁眉不展的道:「前輩且息雷霆之怒,由甥女出面代替小女徵婚,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廖沖火冒三丈道:「苦衷,又是苦衷,還有完沒有?娘的,我好像進入迷魂陣了,聽的看的,全都是恍恍忽忽的,幻幻悠悠,腳不踏實,身懸半空,你們有哪個站出來說句真話行不行?也好叫我心裡穩紮一點!」

  苦笑著,黃恕言道:「前輩,現下所言,句句是實,字字不假,絕對沒有絲毫隱諱之處……」

  廖沖沉沉的道:「我完全迷糊了,既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又何必如此慎重其事,大張旗鼓的替她搞什麼『比武招親』?而又為何不隨便找個人將她的惡疾過人,偏偏繞這麼大的圈子費這麼大的事呢?難道你就不怕擔風險,出漏於?」

  鮑貴財迫不及待的嚷嚷道:「不不管那小小娘子是誰,黃黃莊主,是你你的閨女也也好,外外甥女也也好,或或是你們的丫丫鬟,都都不關緊,只只要是那個人就行了,俺俺不挑剔這些,俺俺只要人……」

  廖沖叱道:「你閉嘴,一輩子討不著老婆,也不作興作那樣猴急,有為師在這裡替你作主,你吵鬧個什麼玩意?!」

  微微一笑,宮笠接口道:「廖兄,那位祝姑娘不是黃莊主的千金,你怎麼說?」

  搔搔亂蓬蓬的頭髮,廖沖無奈的道:「我還能怎麼說?

  誰叫我有了這麼個不爭氣的徒弟?他喜歡人家姑娘,就算對方是窯姐兒出身,我也只有認了!」

  黃恕言遲疑的道:「不過,前輩,這樁婚事,我尚不能完全應承,還得看外甥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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