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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黃恕言鎖著眉尖道:「就在田昆和怡真這丫頭情感成熟,彼此深愛不移,到了要說定婚期的階段時,一天雨後的晚上,怡貞到後院井邊汲水,因為雨過路滑一不小心,居然連人帶桶一起倒栽進那口深井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發覺她的失蹤,經過大家全力尋搜。方始在井裡撈起了她的屍首,唉卻叫…井水泡得發漲了…」

  段威嘆息著道:「這豈非天意?未到雲河,先斷鵲橋,原是紅晃晃的喜事,頓時變成了白淒淒的哀事,真叫棒打鴛,紅顏命啊!……」

  黃恕言沙啞的道:「一出了這樁慘禍,受打擊最大的不消說便是田昆,但可怕的是他在得知噩耗之後,除了那一陣子悲痛逾恒之外,往後居然一直不曾笑過,也沒見他流過一滴眼淚,而整個人卻像是僵木了、麻痹了,一天到晚不言不動,兩眼癡癡的望著雲端,要不就是圍著怡貞淹死的那口井踱著繞著不停,無論他是不言不動也好,繞井踱步亦罷,每每持續一天或整夜,就像是發了瘋一般…」

  段威搖頭道:「後來,我們怕他出事,就封了那口井,又一再開導他,勸解他。但卻半點效果不見,他有時一坐就是一天,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進粒米滴水,有時候他也會獨自到怡貞的墳前呆立上整夜……唉,人到了那等光景,就像失掉了魂,變成一具行屍走向了,再沒有感覺,再沒有思維,就只比死人多喘口氣…」

  宮笠平靜的道:「哀莫大於心死,段兄。」

  段威忙道:「不錯,尊駕說得不錯,田昆可不是心死了!」

  黃恕言也有些悲戚的道:「大約在怡貞過世了一個月吧,有一天,田昆忽來見我,我尚未向他詢明來意,他已直截了當的表示要離開此地了,我自是不允,一再加以挽留,但他告訴我,他已心如槁木,萬念俱灰,實在不能再忍受這十大凡塵的痛苦,他離此而去,即將落髮出家,在青燈黃卷之間找尋一點精神上的寄託,我當場便大表反對,他苦苦相求,去意甚堅,他更要我體諒他這樣做的無奈,他說我留他在這裡,非但不是愛護他,更是在折磨他,睹物思人,他無法在恰貞生與死相連的環境中獲得心靈上的平靜…最後,我實是挽留不住,只好放他離開…」

  段威低沉的道:「田昆因為心無所系,視世間萬象皆成空幻,臨走前也不願攜帶任何一樣能以影響他意念的物件,是而,他也是為了感恩圖報呢,便將他所收藏的部份密圖送給了合後停,並且把此事的前因後果向舍居停全盤托出,更叮囑合居停設法尋找他的兩位拜弟——施玉虎和顧子安,把三圖合併,取得當年白頭雕彭豐的藏寶,他說,一旦藏寶取到,只求合居停為怡貞每年整修廬墓,按著節令多焚些香紙,他便心滿意足了……」

  宮笠道:「原來,那份圖回昆是送給黃莊主了……」

  黃恕言急道:「宮大俠,當時我再三堅拒不受,但回昆卻聲淚俱下,非逼我我收下不可,又說了許多叫人毫無商榷餘地的話,我實是無法推拒……」

  宮笠正色的道:「我沒說你不該收,黃莊主,相反的,你正該收下才對!」

  心裡有些忐忑,因為黃恕言摸不透宮笠言中之意是真是假,他仔細觀察著對方,一面極其謹慎的道:「這…宮大俠可確是如此認為?」

  用力點頭,宮笠道:「當然,一則回昆知恩圖報,正是代表他為人的忠厚摯誠與一片不忘受德蒙惠的心意,再則,這筆財富對他一個看破世情,出家在即的空門中人有何用途?還不如假黃莊主之手施善天下,廣積福慧來得妥當,如此,更可不負彭豐的願望了…」

  黃恕言感激由衷的道:「到底宮大俠是明白人,諒解我的處境與無奈!……」

  宮笠道:「可知曉田昆是往何處出家?」

  黃恕言道:「他未曾明言確實去處,不過,由他說話的語氣裡,我推測可能是『大悲嶺』一帶的某一處廟宇,他對那個地方似乎有著一份特殊的偏愛……」

  宮笠道:「『金牛頭府』的人偕同顧子安來此尋找回昆,恐怕就是為了田昆擁有的這份寶圖吧?」

  點點頭,黃恕言道:「正是為了田昆的這份圖。」

  段威也搶著道:「姓顧的無仁元義,可惡透頂,他為了要劫奪這份寶圖,竟然罔顧兄弟之情,昧著良心勾搭『金牛頭府』的人前來脅迫他的拜見……」

  宮笠沉默了一下,道:「事情的經過如何?」

  黃恕言低聲道:「『金牛頭府』一行人由『毒一笑』為首,就在我們現在所坐的這間廳子裡,聲勢洶洶的非要我將回昆交出來不可,他們態度蠻橫,言詞粗暴,不但不講理,簡直連最低限度的教養也沒有,一個個那種霜塵滿面,眉宇悍野的樣子,實在令人又是怯懼、又是憎惡;他們喧囂叫駡,斥喝叱責,不停的恐嚇我、侮辱我,而顧子安更是孤假虎威,在旁幫腔作勢不說,還一個勁的指責他拜見的不是,講田昆失約毀諾,無信無義,想要獨吞這筆藏寶,他表示田昆既然如此手辣,他也就要絕情絕義,邀請別人人夥,來助他劫回寶圖,並且還要對田昆加以嚴懲…」

  段威氣憤的道:「宮大俠,你就沒親眼目睹他們那種跋扈囂張,目無餘子的狂態,他們到莊子裡來,好歹總是客人,但他們壓根就不把我們這『坐地』的主人放在眼裡,就算在家中關著門罵兒子好了,也不作興這樣的欺人淩人法,不僅咆哮吼叫,指著我們鼻尖辱駡我們的三代先人,更拍桌子摔板凳,不乾不淨的用舌尖子創我們的祖墳…那口鳥氣,可真叫難咽啊,若不是莊主一再壓著我們不准妄動,我們即使叫他們活剮了,也非要豁上這條命拼他一場不可宮笠緩緩的道:「這種情狀,我雖然未曾親見,但也想像得出;以「金牛頭府』的勢力來說,可謂吃定了你們,張狂倔傲之態便自所難免了。」

  黃恕言有些激動的道:「我也曾一再向顧子安解釋,說明日昆早時的失約是身不由己,害一一場大病所致,顧子安卻不信,反而連我一起怪上,指我包庇田昆,存心偏袒,更污蔑我與田昆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什麼話難聽他就說什麼,什麼傷人話他便端講什麼話,大半輩子了,我沒受過這種氣,但我又能如何?姓顧的有『金牛頭府』的人撐腰,目的就是找茬來的,他還生恐我不啟釁呢,我知道只要我稍有不滿的表示,他們即會借詞翻臉,所以,我只好咬緊牙關,一直忍受下來…」

  宮笠道:「這是上策,否則,今天你也就不會坐在這裡與我說話了……」

  往椅背上一靠,他又遭:「對了,黃莊主,顧子安在你面前直言寶圖之事,就毫無隱諱之處?」

  黃恕言道:「沒有,他一點也不忌憚的便嚷出了,『金牛頭府』的人也並不避諱;我判斷,他們或許認為以我的份量不值得他們避諱,或許認為不會有什麼人膽敢與他們爭奪藏寶,也可能忖度我已知曉此事內情而無須對我隱瞞…總之,他們問話單刀直入,明擺明顯,不轉彎也不兜圈,言詞鋒銳聲色俱厲,逼得人幾乎連招架的餘地也沒有,狂傲跋扈之極!」

  宮笠道:「你承認田昆已將他的那一份寶圖贈送給你了麼?」

  黃恕言苦笑道:「沒有,宮大俠,我沒有告訴他們,其一,我不情願讓這筆財富落到他們手中,財富可以助他歹毒的氣焰,越增邪異的聲勢,他們一旦獲得這筆巨大的寶藏,只怕就更加如虎添翼,不可一世了;其二,這份圖的所有權屬我,他們也沒有資格或任何理由從我處攫奪;第三,我不否認它對我也具有極大的吸引力,這到底是一個驚人的寶藏,我拿它濟貧扶弱,留名於世之外,就算我自己只運用其中的小部份,也足夠終生享用不盡了…」

  笑笑,宮笠道:「你倒相當坦誠。」

  黃恕言懇切的道:「我已向尊駕說過——知無不言,而且絕對字字是真句句是實!」

  宮笠道:「那麼,在你無法交出回昆之後,『金牛頭府』的人與顧子安又是什麼態度?你是如何將他們打發走的?」

  目光透著陰黯,黃怨言鬱鬱的道:「我何嘗有法子『打發』他們離開?到了最後,他們像是相信我的話,在仔細詢問回昆離開的日期與可能的去向後,他們方才悻然退去,但臨行前,卻嚴厲的警告我——他們將傾以全力搜尋回昆的下落,如果仍無所得,便認定是我欺騙了他們或者是我在掩護日昆的話,那時他們就會轉回來找我算帳!」

  宮笠道:「你向他們透露過日昆可能會在『大悲嶺』一帶出家的事麼?」

  黃恕言道:「我怎會告訴這些無賴此項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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