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七海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宮笠沒有回應,依然一步一步的來到賀蒼面前,他細細的審視著賀蒼身上的致命傷處所在,又細細俯視賀蒼那蠟白又泛鐵青的僵木面孔,然後,他將視線投注在椅下那一大灘粘稠稠的又四面染著紫褐色的血漬上。

  半晌宮笠站直了身子,悲切的道:「好狠、好毒……」

  淩濮急問:「頭兒,你發覺了什麼?」

  宮笠面頰的肌肉抽搐著,太陽穴也在「突」「突」的跳,他咬著牙,痛苦的道:「淩濮,老賀是被人暗算的,而且,暗算他的人還是個他一向相信的人,也就是他熟撚的人。」

  吃了一驚,淩濮忙道:「頭兒,你怎麼知道?」

  站在賀蒼屍身後,宮笠激動的指著他的背脊:「這裡,淩濮,注意這裡,這是老賀身上唯一的傷口也是致命的傷口,這是某種鋒利的匕首之類的兇器所形成的傷痕,這一刺之力,刺穿了老賀的脊椎骨更透人了腑髒,但是,這樣的殺人方式卻不能叫人很快的斷氣,受此創傷的人,要在血將流盡,受夠了痛苦之後才會死亡,那暗算老賀的野種,便是睜著眼,袖著手,目睹老賀在受盡折磨中慢慢死去,他在笑著,樂著,以欣賞的心情注視老賀在無比的痛楚裡走向幻滅…。這畜牲…哦,老賀,那是誰呢?告訴我那是誰?」

  淩濮上前拉著宮笠:「頭兒,你別衝動,先靜一下。」

  宮笠長嚎一聲,「撲通」跪倒賀蒼屍前,他淚如泉湧,聲似泣血般慘厲的叫:「老賀……你的功力如何我曉得,沒有人能夠逼近到你的身後刺殺你而你猶不察覺……那一定是個你熟悉的人,否則,你絕不會仍然這麼坐著且毫無反抗,你不是這樣一個粗心大意的人…老賀,告訴我,那是誰?那狗娘養的畜牲是誰?我會為你報仇,我要淩遲碎剮了那野種……老賀,人死有魂,你的肉身不能表示什麼,你也顯顯靈,顯顯靈告訴我一些徵兆呀……老賀,老賀啊!」

  賀蒼寂然不動,仍然是那一副姿勢—一頭仰起,滿臉遺恨,左手後伸,右臂前探,仿佛欲攫取什麼。

  宮笠悲痛逾恒的大哭:「老賀,你想抓誰?你雙手前後伸張想要抓誰?你有什麼冤屈?有什麼隱情?有什麼委屈你說呀!你表示一下呀……」

  悄無聲息的,淩濮也跟著跪下,淚水潸潸。

  抽噎著。宮笠哀傷的繼續朝著賀蒼的屍體哭告:「你不要怪我,老賀……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趕來了……我沿途一點也沒敢耽擱,老賀,我痛恨我仍然來遲了一步……我相信我若早到這裡,你便不會遭人暗算,如此慘死……但是,老賀,你為什麼不早叫人通知我?為什麼一直事情逼到眼前才想到我呢?老賀,我不是埋怨你,我認為你不該死,不該這樣死法……可憐你還沒有子嗣,沒有後代接承香煙…嫂子,嫂子也不知遭什麼意外,至今蹤影不見!」

  這時,在宮笠說到「嫂子」這兩個字時,賀蒼緊閉的嘴角上那一抹乾涸的血漬,突然又有鮮紅的血液流出,滴滴墜落。

  全身劇烈的驚震,宮笠尖厲的哭喊:「老賀……你有什麼話說?有什麼事要告訴我?老賀啊……」

  涕淚滂淪中,宮笠哭倒賀蒼腳下,他以頭碰地,雙手猛捶地面,悲慟之深幾欲暈厥。

  背後,淩濮淌著淚,哭著功道:「頭兒!頭兒…別糟塌自己,頭兒,這樣你會弄傷身子的啊…。啊!」

  摹的——宮笠止住了哭聲,他匍匐在賀蒼腳邊,淚痕斑斑的瞪視著賀蒼足邊一團團、一條條、一塊塊,看上去十分混亂又到處沾染著的血痕,看著看著,他猛然跪直身子,用袖口抹去淚水,定定的,反復端詳,側正估量。

  淩濮膝行向前,憂戚的道:「頭兒,你沒有什麼吧?」

  宮笠回手拉著淩濮一起站起,轉到賀蒼屍旁,又從正面仔細觀察著賀蒼腳前的幾團血漬,好半晌後,他突然大叫:「老賀,你終於指點了我一些。」

  迷惘的,淩濮問道:「頭兒,賀大哥指點了些什麼呢?」

  宮笠興奮的指著賀蒼腳下幾塊表面上看去雜亂無章的血漬道:「淩濮,看他足尖上染著的血跡和腳前地面上的血斑。」

  蹲下身來,淩濮聚精會神的觀察著,慢慢的,他終於發現了其中的奧妙,在那地板上胡亂印染著的血污中,有幾塊血跡的形狀,顯然是有心抹畫出來的圖案,藉以暗示著什麼,當然,毫無置疑的這乃是賀蒼臨終之前向他期待著的好友做最後的提示——表明他是死在誰的手裡,更表明他心中極端渴切的報復意志,這幾團模糊又草率的圖形,是非常難以辨識的,若不細心加以視察,便極可能疏忽過去,誤認為乃是地上這灘凝血流浸的一部份罷了——這幾團圖形,血色較淡,也沒有椅子下那凝聚著的一大灘血來得濃稠,在這幾團圓形與那灘凝血的中間,尚有依稀可辨的血滴及淡淡的痕印,這可證明賀蒼是在異常艱難的情形下,以足尖伸後,沾著他自己流出來的血液所竭力畫成的圖記,幾個圖志的形狀是這樣的:在賀蒼右腳側的一個,是一團上面豐潤,下頭橢細的大約圓形,像只梨,但是卻在梨端兩側各斜歪挑起一抹血痕,宛若這只血凝的梨子生了翅膀。

  接著,是一個較為清晰的「口」字,賀蒼似是要說明什麼,他的左腳尖便斜斜的指在「口」字下方。

  另一個圖形更為模糊難辨,仿佛賀蒼已經到了最後咽氣的時刻,他一定異常焦迫的想完成他的提示,他的右腳伸在這邊,草草的點了三個點,成「。」。「形,三個點連著一個勉強可以認出的」十「字。

  所有能以分辨出來的圖形,便只有這些了,看著這些淩亂的,模糊又草率得鬼畫挑符般的圖志,可以想見賀蒼在油於燈未滅,魂靈飄搖之前的那片刻是如何的急切與不甘,仇恨又悲恐,他受創至深且命在頃刻,更且仰頭挺頸,筋肉僵硬,但他卻憑藉了一股熱切的,堅強的復仇意念,幾乎盲目只以感觸的用腳血塗出這幾個圖形來,他的希望,他的滿腔悲憤,也就會寄託在這不可期的迷蒙的啟示上了。

  幽幽的,宮笠問:「你看出什麼來了?」

  淩濮舐舐唇道:「是的,頭兒這像是一隻梨子翅膀,那邊是個口子,但這邊是三個點,另外好像是個『十』字吧?

  宮笠拭去眼角殘存的淚痕,道:「我也只看出這些……

  老賀想要表達些什麼意思呢?想要告訴我什麼秘密呢?他是位鎮定冷靜慣了的人,該不會在咽氣前的一刹神智紊亂,而做出些無意識的表示來吧?」

  淩濮肯定的道:「我以為絕不會,頭兒,如果賀大哥當時陷人暈沉迷亂,神智不清,他就不可能想到像這樣暗示我們了,這種做法乃是絕對頭腦清醒的人,才想得到的,何況賀大哥素來穩定堅強,就在生死交關的一瞬,他也必能保持明白。」

  點點頭,宮笠道:「說得有理,我也希望是這樣。」

  搔搔頭,淩濮苦笑道:「但賀大哥用腳尖塗抹出來的這幾個的圖記,乃是暗含著什麼意思呢?頭兒,你與賀大哥交往有年,該可以揣測一二吧?」

  踱了幾步,宮笠道:「我得仔細想想。」

  說著,他到賀蒼屍旁盤膝坐下,目定定的瞪著地下這幾個血糊糊的圖記,整個心思完全貫注了進去。

  悄悄的,淩濮走進了旁的側寢室中。

  當淩濮出來時,他的手上已多捧著一柄寬闊的熟牛皮鞘子,金線絞纏握柄的厚背刀,這是賀蒼生前賴以護身成名的兵器,淩濮找了出來,將它輕輕的倚在牆邊,同時屏息靜候宮笠苦思的結果。

  喃喃的,宮笠反復的念道:「梨…飛梨?有翼的梨?

  不對,這沒有意義,會是代表一張上寬下窄的人臉?但那兩邊挑起的兩撇又代表什麼?角?梨會生角?不可能—…。

  人的頭上會長翅膀?會生角嗎?不,只有某些畜類的頭才有角,飛禽才有翅膀,老賀是在想啟示我哪一種特有的標誌?梨,帶翼的梨?有角的人頭?羊的角?牛的?……」

  猛然,宮笠大叫:「淩濮。」

  一個箭步搶上前來,淩濮緊張的問:「發現什麼端倪?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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